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朝堂之上,此时正因为崇祯皇帝的一条任命,吵的不可开交。
原因也很简单,数日前京城接到汉中流贼降而复叛的消息后满朝震惊,在六部九卿以及御史言官铺天盖地的抨击之下,崇祯皇帝下令罢免了五省总督陈奇瑜,并随后又将其发配戍边。
本来这事儿十拿九稳根本就不会再起什么波澜,可这时偏偏有个小小的户部主事,上了一封奏疏为陈奇瑜谋不平。
崇祯皇帝也知道将责任完全推到陈奇瑜头上略有不妥,而且奏疏中有几句话深得崇祯皇帝喜欢,崇祯皇帝就打算给这位叫韩铭聿的主事提为员外郎。
从正六品的户部主事到从五品的员外郎,晋升幅度并不大,只升了半级而已,没曾想竟然遭到满朝文武的联合反对。
“陛下,汉中之事早有定论,当务之急乃是如何剿灭四散在陕西之流贼,户部主事韩铭聿为陈奇瑜翻案居心叵测、扰乱朝堂,微臣以为不仅不能升,当治其罪矣!”左都御史张延登手持牙牌出班奏道。
“微臣同意张大人的意见,朝廷为了剿灭流贼不惜千里调兵,所消耗的兵马钱粮不计其数,好不容易将贼寇堵截在那车厢峡,却因陈奇瑜的失误导致功亏一篑。
倘若陈奇瑜无罪,那汉中、宝鸡乃至整个陕西数百万的百姓又有什么罪?陛下三思啊!”礼部侍郎王远慷慨陈词,说完竟跪了下来。
“请陛下三思!”王远话音刚落,六部、督察院一众御史并科道言官尽皆下跪请求崇祯皇帝收回成命。
崇祯皇帝正襟危坐与宝座,他今年刚刚二十四岁,但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朝气,紧锁的眉头间满是疲惫之色。
承继大业七年以来,大明举国上下就没安生过。
崇祯元年,北方大旱,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崇祯二年,全陕天赤如血。
崇祯四年,山西大饥、五年大水、六年瘟疫,七年秋蝗,村无吠犬,十室九空。
……
崇祯皇帝将大明之灾皆归罪于自己的不勤政,是以每每天不亮就开始处置政务,半夜三更仍旧不肯休息,在政务之上也多听从内阁大臣们的意见。
但七年过去了,大明上下不仅没有一丝的好转,流贼和建虏反而愈加猖獗了,这让崇祯对这些朝臣们也开始将信将疑。
户部主事韩铭聿的奏疏不似其他朝臣们,写封奏疏句句引经据典往往奏疏最后两句才肯表达真实意见,韩铭聿言辞切切、针砭时弊,话当真是说到了崇祯皇帝的心坎儿里。
也是这个原因,崇祯皇帝觉得此人是个可用之才,是以想提拔一下以便以后听用。
可一看言官们这阵势,崇祯皇帝心里十分的郁闷,他不知道这些言官为何总是反对他,但却又拿这些言官没办法,风闻奏事本来就是言官的职责。
崇祯皇帝只好将目光扫向了内阁首辅温体仁。
“温爱卿意下如何呢?”崇祯皇帝问向温体仁,温体仁向来能体察他的意思,他希望温体仁能在此事上站在他这一边。
内阁首辅、中极殿大学士并太子太师温体仁没敢抬头去看崇祯皇帝的眼睛,而是向左挪了一步弯腰行礼道:
“陛下,然陈奇瑜致使朝廷多年努力毁于一旦,罪不容恕,至于这韩铭聿,臣觉得王大人所言有理。
臣认为韩铭聿以陈奇瑜之罪做文章,目的就是引起陛下的主意,实属沽名钓誉之辈,陛下当降罪以正视听!”
温体仁说完也跪了下来,之后六部各尚书也相继拜倒。
先前因为加征三饷之事朝臣们吵得更凶,而在这件事上文武大臣们却出奇的团结,就连一向帮他说话的温体仁也这么说,这让年轻的崇祯皇帝非常郁闷。
他发现虽然他是皇帝,但好像什么事儿都做不了主。
“罢了罢了,此事便由内阁诸位爱卿来定吧,朕身体不舒服,退朝吧!”崇祯说完直接起身回了乾清宫。
温体仁跪在大殿内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难得能与东林人意见一致,在陈奇瑜的事情上,没有任何朝臣希望被翻案。
他与东林党人因为钱龙锡、钱谦益的事曾势同水火,东林党人早就想找机会除掉他。
奈何他做事谨慎,又得崇祯信重,是以双方这两年基本井水不犯河水,但温体仁知道这些人也不过是在等待机会而已。
这次算是东林党人承了他的情,想来以后若是要安排自己的人顶替个空缺,东林党人必不再阻挠。
想到此,温体仁起身与周围的同僚拱了拱手,十分镇定的离开了皇极门。
当天下午,因病在家卧床休息的户部主事韩铭聿收到了吏部的任命文书,将其由正六品的户部主事降为宝钞提举司提举,连降三级。
韩铭聿得到消息后躺在床上苦笑,笑自己异想天开,也笑自己自不量力。
韩铭聿就是陈海一直苦苦寻找的老陈、陈平,那日孝陵突变,他迷迷糊糊的就被卷入了一场旋涡,再醒来时已经变成了大明户部主事韩铭聿。
只不过并不是每一个穿越者穿越到过去都能变成生龙活虎的年轻人,他就比较倒霉,虽然如他所愿穿成了朝廷官员,但这幅身体却已经年近六十,且身体很差。
刚刚接受这幅身体的记忆后,韩铭聿对身边的一切感到震撼,堂堂正六品朝臣,家中竟然穷的连蜡烛都买不起,儿子儿媳也在去年的瘟疫中双双离世,只给他留下个刚满十三岁的孙女儿。
好在有孙女儿在,才让他不感到那么凄凉,这些天他也一直在寻找孙圳东,可在京城寻摸了好些天都没有半分消息。
韩铭聿认为老友定然是穿越到了其他地方,只好暂时放弃寻找,恰逢陈奇瑜在汉中车厢峡犯下了弥天大罪,朝廷罢免了陈奇瑜,又升了洪承畴代其职为五省总督。
他研究国史半辈子,自然知道车厢峡之祸不在陈奇瑜,而是在当时的监军和左右文武,更令他不满的是朝廷提拔洪承畴。
洪承畴此人虽是文官出身,但却阴险狠辣,常常打着招抚农民军之由行诱杀之实,一场招抚诱杀上百农民军将领都是少的。
也正因为如此,到了后来农民军再也不肯相信朝廷的诚意,致使双方几乎没有调解一致对外的可能,皆是洪承畴酿成的苦果。
而且韩铭聿知道,洪承畴几年后还会向建虏投降,并带领着建虏入关杀戮汉民,为建虏的主子们立下汗马功劳,位列十全老人编撰的贰臣传之首。
韩铭聿对朝廷的决定自然十分不满,即使官职低微他仍然拖着带病的身体写了一封奏疏,并托人呈交给了通政司。
可他没想到通政司的效率如此之高,也没想到报复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狠,按理说如今东林党应该还没有一家独大,至少还有温体仁这一派在与东林党明争暗斗……
“唉!世事难料啊!”韩铭聿叹了口气。
这幅身体的前主人也是个读死书的家伙,当了三十年的官却只混到个户部主事,不贪腐、不结党、不营私,到头来的结果是饭都吃不饱。
此时他完全没有了当初在朱元璋坟前指点江山的豪气干云,只觉四处碰壁、寸步难行,活下去已经很难了,自己竟然还要与东林党人为敌。
宝钞作为被大明上下唾弃的货币,宝钞司本就是安置被排挤官员的闲差,宝钞司提举正八品的官儿压根就没多少薪俸。
他的记忆里朝廷由于缺钱,最近几个月支付官员薪俸皆是由麻布等实物代替,家里破旧的小仓房里就堆放了一堆粗麻布。
“爷爷,我回来了,桃桃今天卖出去三匹布,换回了半斗米呢!”
正思量间,小院子门口跑来一个瘦削的丫头,这丫头一身藏青色粗布衣服,上身还打着补丁。
她怀里抱着粗布,瘦弱的肩膀上还挂着小半袋粮食,边进屋子边笑盈盈的冲躺在床上的韩铭聿亮了亮手里的粮食。
这丫头正是韩铭聿的孙女韩桃桃。
“桃桃回来了,快去洗洗脸休息一下,爷爷去给你做饭。”韩铭聿说完就挣扎着想起身。
“爷爷你身体不好快躺下休息,桃桃这就去做饭!”韩桃桃将手里的布放到一边,赶忙去扶着韩铭聿坐在床边,给他倒了一杯水后,径直朝着厨房而去。
现在他唯一欣慰的就是这个懂事的小孙女儿了,她一点也不嫌弃家里贫苦,总是能笑着哄他开心。
每逢此时,韩铭聿心里就十分难受,孙女越懂事他越难受。
韩铭聿喝了口水,扶着床沿站起身来慢悠悠的走到院子里,夹起一撮稻草放到食槽里,一头体格还算健壮的驴子用头蹭了蹭韩铭聿的肩膀,吃起了稻草。
这是他平时上朝的坐骑,也是家里除了孙女儿外唯一的活物。
“爷爷您怎么出来了,郎中说您应该卧床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