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家呀!
徐小受在心头暗自啜泣。
他太渴望自由了。
但现实就是如此骨感。
没有人可以真正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在自己还不够强的这一个阶段里,被动,永远是徐氏的代名词!
“孽缘呐!”
徐小受低嘲一声,没有放弃,抬眸道:“你说过的,不会强迫我作出选择。”
说书人在一侧听得失笑,张口就出声口。
蒙面人伸手拦住了他,自若道:“我从不失信于人,但是闻明,你要想清楚,你,真的还想跑么?”
“哈?”
说书人顿时焦急了。
这可是他花了大代价还没有抓到的一个青年辈。
哥哥的意思,要放了?
“不可。”
“他是我的!”
说书人悍然护卫自己的主权。
蒙面人扭头瞪了他一眼。
后者伸长的脖颈一缩,乖乖安静了。
可恶……
果然还是不能坚持到三句话吗?
闻明是我的啊啊啊!!!
徐小受不理会这厮,只望着蒙面人,斩钉截铁道:“不错,我不想跟你们走。”
“你有退路么?”蒙面人反问。
“有。”
“哪里?”
徐小受一扭身,看向身后。
“天大地大,何处不可为家?”
“你真这么觉得?”蒙面人步步紧逼。
“不然呢?”
徐小受摇着头,“我若真的跟你们走了,才是真正的陷入泥沼?虽然我不清楚你们圣奴究竟要干什么,但是……”
他迟疑着说不下去了。
圣奴的目标很明确,很宏大。
即便徐小受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也能从和蒙面人的一次次接触中察觉到这点。
真要入伙,到时候不出意外,自己将要面对的,便是整一个圣神殿堂。
这怎么可能?
徐小受早在蒙面人第一次邀请他的时候便决定了。
与其加入黑恶组织,还不如直接选择圣神殿堂这个大陆第一势力。
至少,在那里头,自己应该还算得上光明!
蒙面人目中露出了失望。
他仿佛看透了徐小受的想法。
“回头。”
看着徐小受举目望来,蒙面人一指他的后方,道:“看过去。”
“什么?”
徐小受迟疑着再度扭头。
身后沟壑的尽头,便是白窟的地平线。
再往上,便是即将破碎的白窟空间世界。
“你看到了什么?”蒙面人问。
“路,和希望。”徐小受答。
“呵!”
蒙面人忍不住一笑:“真的如此吗?”
“对。”
徐小受重重点头。
“白窟大么?”蒙面人再度出口。
“很大。”
徐小受犹豫了一下,“但也很小。”
毕竟这么大的白窟,自己却总能处处碰壁,着实是难得!
“是的,白窟并不大。”
蒙面人舒了口气,继续问道:“所以你在白窟,遇见了什么?”
“……”
这一下徐小受说不出来了,他隐隐能察觉到蒙面人想要嘴遁自己。
“机缘,希望,以及未来。”
徐小受含糊其辞,再补充道:“如果没有你们的话……”
“你错了!”
蒙面人当场打断。
他肩膀微微往后舒张,明明不曾挺胸,但在徐小受看来,仿若整个人高了几尺,气势更是随着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幅度,攀到了巅峰。
“如若我没猜错的话,你在白窟中遇到了名剑。”蒙面人断言。
徐小受一下傻眼了。
他,真能察觉到?
“极致的火属性,烬照之力……也只剩名剑榜三的焱蟒了,我说得不错?”蒙面人自信一笑。
徐小受感觉喉咙有些干涸。
他的名剑已然认主,更是放到了元府之中。
蒙面人,怎么可能还能察觉?
“你……”
“你不用说话,我说即可。”
蒙面人再度打断徐小受,道:“你遇到了名剑,但这把剑,不属于你的机缘,他是别人给你的。”
“如若我猜的不错,拿了这把剑,你现在应该很后悔。”蒙面人目中含笑。
徐小受:“……”
“白窟这么大,这,就是你说的机缘。”
蒙面人截然道:“来自别人的施舍……抱歉,言重了,应该说是馈赠!”
“我不后悔。”徐小受一犟。
“死鸭子嘴硬罢了。”
蒙面人粲然一笑,再道:“我上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体内的烬照之力还不曾这么浓郁……”
“烬照原种?”
感受着闻明体内的气息,蒙面人扭头看向了说书,问道:“你应该也能在入白窟时感觉到这个东西的存在,不出意外,你会去争取一下?”
“额……”
说书人额头冒出冷汗。
这事他根本不曾和哥哥说过……
但这,也能推出来?
“很正常。”
“为了老二。”
蒙面人眸中笑意止不住,再度看向了徐小受,道:“你拿了烬照原种,然后被说书给看上了,我说的没错?”
徐小受这下有些慌了。
他感觉这个遮头裹面的,不愧是能成为圣奴首座的存在。
这脑子简直了!
仿佛就是一直在用上帝视角窥伺这方世界一样。
“白窟这么大,你转悠了两圈,得到一把名剑,还有烬照原种。”
“然后,你被卷入了两个漩涡。”
“后悔吗?”
不待徐小受回应,蒙面人自问自答:“后悔。”
“如若能抛掉这么两件东西,换来自由,想来也是可以接受的一件事……”
“想过?”
“在你最最无助的时候。”
徐小受沉默不语。
岑乔夫在一侧抱胸观望。
他看着底下那青年的踌躇神情,便也能察觉到对方的真实想法了。
估计何止想过,追悔莫及都有可能!
只是……
偷偷一瞥首座,岑乔夫心头有些惊讶。
上一次首座一次性说这么多话的时候,还是在那个残破家族的废墟中遇到的那个小孩。
然后,便有了泪双行。
这闻明,值得么?
蒙面人看着一言不发的徐小受,声音沉了下去:
“白窟这么大,你一回头,便能看见你所说的希望——得到,但也同样失去!”
“很荒谬?”
徐小受心头一颤。
他已经知道蒙面人想要干什么了。
机缘、希望,以及未来……
自己方才所说的三个方向,这家伙,竟然想要全盘否定自己?
“我的未来,我自己可以掌控!”徐小受声音中有了怒意。
“真是如此么?”
蒙面人一脸的不以为然,“回到方才我问你的问题……”
“回头。”
他突然用命令的口吻说话。
徐小受铁了心不回。
他怎么可能让对方如愿?
“樵夫。”
蒙面人扭头望向了一脸看好戏的岑乔夫。
后者头疼似的扶额。
“真是的,你自己来嘛!”
他挎在腰间的手指一颤。
底下的徐小受便惊悚的发现,自己面前的景色,完全变了。
面前所呈现的,除了那圣奴三人依旧还是原来位置,可触目所及的一切场景,都成了自己扭头之后才能看到的画面。
“强制回头?”
徐小受懵逼了。
下一秒,他幡然醒悟,心头涌现惊涛骇浪。
不。
不是回头。
而是,世界转了?
面目惊骇的看向岑乔夫,这一刻,徐小受心头满是无力。
斩道……
这才是斩道?
扭转世界,怎么可能?!
“看到了。”
蒙面人双手一摊。
“在这个小小的白窟,即便你不想回头,依旧有人能让人看到你不想要看到的一切。”
“而现实,其实就真是如此。”
“你所不敢面对的,不过是来源于灵魂深处的对于未知的恐惧。”
“但是,有用么?”
“当你站在这里的时候,便已经处于风暴的旋涡中心了。”
“再怎么坚决,再怎么倔强……”
“说到底,不过只是自欺欺人。”
蒙面人眸色中多了一丝嘲讽,似乎不止是针对徐小受,更是看到了自己。
“命运的齿轮咬合,一步步往前推进,你以为蒙上眼睛,便能置身事外?”
“错!”
“这么做,只会让你在麻木中被齿轮给粉碎。”
“睁开眼睛,面对现实!”
蒙面人语气有着无奈:“你已经,站到了这里……”
他一指地面。
“我的身边。”
……
徐小受感觉心在摇晃。
如果这是一场讲演的话,他甚至能给蒙面人打上八十二分。
即便再不想承认,此刻的徐小受,真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对方说得很含蓄。
但徐小受哪能听不出来。
“置身其中之后,再想置身事外,难了!”
再有各种借口,诸如桑老的强迫,红衣的狙击,焦糖糖的相中,狼狈圣人的选择……
这,也都是事实啊!
即便有各种前提条件在先,可既成的事实,便已经无所谓前提条件了。
哪怕是被动。
此刻,自己也确实已经步入到了很多人的视线当中。
“独善其身?”
徐小受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做出来的这一个选择,竟是多么可笑!
在大佬云集的境地之中,自己竟然还想要独善其身?
就因为想要独善其身,这一路走来,一步步从桑老的布局中,迈入了红衣的视线,再进入到圣人的棋局,到后来被鬼兽也盯上……
回过头想想。
这一切既成的事实,不就已经在告诫着自己,选择,错了么!
“自欺欺人……”
说实在话,徐小受很不想要面对这个词汇。
但蒙面人一番话,确实将血淋淋的现实给揭露了出来。
选择独善其身。
仅仅这一段时间,自己便遭遇了这么多。
再坚持下去,还扛得住么?
现在是各方都相中了自己。
但自己真有那个潜力,让得他们的耐心可以熬到自己成长起来的那个时候?
不至于……
一旦其中某个链条崩断了。
他们想要用强的了。
幻想与真实之间隔着的这一层纱布,甚至经不起轻柔的一个轻捅。
“守夜……”
徐小受想到了守夜。
从开始的纵容,到了解自己想法后的包容,再到此刻的不完全决裂……
这其中,才用了多长时间?
再坚持下去,是否便是真正的决裂?
那个时候,自己抗的下真正的斩道含怒出手?
守夜,还会像溜孩子一样,任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还有鬼兽,还有圣奴……”
徐小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有点想通了。
自己确实太天真了。
白窟很大,但也很小。
圣神大陆很大,但也很小。
自己此刻勉强作为一枚好棋子,能在未来发挥一点作用,所以执棋者会纵容自己的一点小脾气。
可一当实力再突破,达到某一个临界点。
再有这种任性,对方可以忍受么?
“因为快到掌控不住的时候了,所以不得不出手,提前扼杀?”
“得不到,就毁掉?”
徐小受太明白这些人的思路了。
甚至,很有可能面前的蒙面人,也是这样子的想法。
那么,在这残酷的现实之中……
“妥协么?”
徐小受有些动摇。
蒙面人的一番话,撕开了他自遮双眼的手。
而看清了方向,徐小受才明白面前的路,究竟有多么艰难。
妥协,真的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啊!
站队……
至少站完队,这种举步维艰的情况,便不再会出现了?
背靠大树好乘凉。
身后有了人,即便自己手上的牌打完了,他们也会再呈上好几十个牌堆?
这跟自己一个人拼搏,完全不是一个样子的。
没有后顾之忧,只需要粉碎面前的一切敌人。
然后……
徐小受思维至此,蓦地一僵。
然后,是什么呢?
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成为一颗真正的棋子?
满身凉意突然自灵魂层面渗出,徐小受一时间寒气透体。
他想到了自己在古籍空间中站出来之时所坚定了的信念。
“为了自由!”
而如若选择妥协的话,还是为了自由么?
……
“你错了。”
蒙面人一直默不作声,直到徐小受面色有了剧烈变化,才出声干扰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
“但是,人,并非是孤独的动物。”
“一个人的路,就算走得再笔直,那也永远是不完整的。”
“此刻,我在你身边。”
“于你而言,我是天、是伞、是不可抗拒之力。”
“但对我来说,你现在真没有什么价值,属于可有可无的棋子。”
“很残酷,对?”
蒙面人一笑,再道:“但换个角度呢?”
“工具!”
“在你没有成长起来之前,我,便是你的工具,利用好就行了,想那么多作甚?”
“人类之所以会进步,便是不断在利用工具。”
“石器、火器、灵器……”
“肉身、意志、灵元……”
“哪一步的成长、进化,不是在利用所谓的‘工具’?”
“万物可以是工具,人也是万物,没有比草木花石高贵上几分,为何他,就不能被利用呢?”
“又为何……”
蒙面人话锋一凛,直刺灵魂深处:“你拿起名剑的时候可以心无旁骛,以人为剑,便开始患得患失了?”
徐小受感觉脑子嗡一下的像是被剑意给刺透了,疼得他背脊一躬,抱头蜷起。
说书人有些惊诧。
“悠着点,悠着点……”
他满目担忧的看着小闻明。
对方还只是个孩子啊,不能这么暴力!
蒙面人却不以为意,手往旁侧一伸,张开了四指。
“哈?”
岑乔夫看着面前的手愣住,什么意思?
“我的葫芦。”蒙面人翻白眼道。
“噢噢。”
岑乔夫这才反应了过来,埋怨了一句:“真是的,自己的东西,就不能自己随身带么?”
说着,他将一个黑不溜秋的小葫芦掏了出来,“啪”一下拍到了蒙面人的手上。
……
徐小受说不出话来了。
蒙面人的剑意太强。
仅仅只是几句话,他感觉灵魂都裂开了。
可是……
妥协?
徐小受真的办不到!
他坚持的自己、自由,如若信念都崩塌了,还谈何继续一路走下去?
蒙面人的话是有他的理由。
但放在自己身上,不现实!
也无法感同身受!
“唉。”
一声低叹回荡于虚空。
蒙面人伸手贴住了自己的脖子,往上一扯,便是将面罩掀到了鼻子之上。
徐小受神情陡然一震。
“感知”传来的画面之中,对方那脖子处一大块伤疤,不正是自己在灵藏阁中看到的雕刻男子那样?
不正是那日遭遇红狗之时,邋遢大叔身上的特有标志?
这……
同一个人?
徐小受思绪突然乱了。
蒙面人的下颚线十分硬朗,但是胡子拉碴的,还有凝固的血痂,简直遭乱不堪到了极致境界。
他一抹嘴,便是将先前喷吐的血迹给摸开,随即屈指弹开了葫芦塞。
空气中突然氤出了一股烈酒的味道。
很浓。
很刺鼻。
徐小受被这突如其来的味道给呛醒了几分。
“少年人总是容易钻牛角尖呢!”
蒙面人拿着酒葫芦对准了嘴,刚想要仰头,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说的话已经够多了,但还是再补充一句。”
他放下手,仰头看到了天空。
“白窟,是什么颜色的?”
一侧二人不由抬头。
徐小受同样也从灵魂刺痛中微微恢复了神智,一昂首。
“绯红……”
三人同时呢喃。
白窟世界没有日月,但天色,一直都是绯红的。
“是啊,绯红。”
蒙面人一叹气:“所以,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黑白的,又哪有什么绝对呢?”
“是非、善恶、光明与黑暗、大地与苍穹……”
“这些都不过是人赋予事物的词汇,谈何所谓的绝对?”
“既如此,那么,妥协和自由,便真的对立么?”
徐小受脑海啪一下感觉有雷霆炸响,思路都被劈开了。
这番话,很熟悉。
正是先前自己对守夜讲过的。
但是,彼时被用来搪塞守夜的内容,从蒙面人的口中说出来,竟多了另一重味道?
“呵!”
蒙面人摇头轻笑一声。
“白窟破了有圣神大陆,圣神大陆破了,便真的是世界尽头么?”
“不尽然!”
他沉吟了下,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你用主观去定义了世界,却要用被主观定义了的世界对立,来要求自己,可笑吗?”
“可笑!”
“妥协和自由,本就不是相互掣肘的一组词汇。”
“他仅仅就是你主观意识的一个选择罢了。”
“仅仅只是一个‘选择’!”
“严重点,也不过是‘抉择’!”
“怎么看,源自你自己……”
“言尽于此。”
看着目中涌现出无尽迷茫的闻明,蒙面人闭口不言了。
他再度抹了一把嘴,将唇上干燥的死皮也搓尽了一把,端着酒葫芦一仰头。
空间破碎,风声凛凛,掀得其一生黑袍沙沙作响。
“自由,谁不向往呢?”
喉结一滚。
“咕噜咕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