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面向李隆基请一道杀人执照是很有必要的,给顾青日后在安西为非作歹作威作福埋下铺垫。
掌握军队并不容易,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将士大多是桀骜不驯之辈,他们只会表面上尊敬你的官职,但并不会从心里认同你,想要在军队里树立威望,要么跟将士们一样拼命,每战身先士卒,要么爱兵如子,拿他们当亲兄弟看,同吃同睡。
杀人立威也算一个办法,但不是好办法,这是一柄双刃剑,很可能会伤到自己。立威这种事,闹不好便弄巧成拙,刺激军队哗变,所以分寸拿捏很重要。
李隆基又交代了几句,顾青便起身告退。
李隆基和杨贵妃破例将顾青送出花萼楼外,依依惜别。
顾青出城,左卫一万将士仍静静地站在城外,从入宫到出宫,一个多时辰,将士们都没动过,队伍整整齐齐鸦雀无声。
看到他们,顾青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安全感。
从站姿和军纪就能看出来,这确实是一支精锐之师,这也是顾青在安西立足的底气。
四名都尉将领之一常忠上前抱拳,道:“禀副使,大军是否可以开拔?”
顾青点点头:“开拔。”
常忠领命,转身大喝道:“上马,开——拔——!”
黄色令旗挥落,一万将士脚步一齐转动,发出轰的一声,所有人动作划一,一齐骑上战马。
旌旗飘展,长戟如林,隆隆的马蹄声在城外宽阔的大道上回荡,扬起阵阵烟尘。
队伍前行,顾青仍骑马立于城门外,不死心地扭头看着城门内。
张怀玉终究没来送他,很奇怪的女人,每次离别她从来不曾送过他,钢铁直女,不懂情趣。
张怀锦也没来送他,大约昨夜游玩夜市便算是送别了。
队伍都动起来了,顾青不得不放弃等待,骑马跟上了队伍。
走在队伍中间,双手扶着马鞍,不时扭头朝队伍后方张望一番。
韩介已很懂得揣度顾青的心理了,见状轻声道:“侯爷,别看了,张家两位小姐没来。”
顾青哦了一声,道:“不是,我看的是后面装辎重的大车……担心肉坏了。”
“按侯爷的吩咐,从冰窖搬了很多冰块放在肉上面,一时不会坏的。”
顾青郁闷地道:“大夫说……让我多吃绿菜,少吃肉。唉,我决定每吃一斤肉便搭配一棵绿菜,芫荽,地蕨,昆仑紫瓜什么的。”
“一,一棵?”
“嗯,一棵,形式还是要走一下的,万一我的诚意感动上天,赐我每日通畅呢……”
韩介犹豫了一下,道:“侯爷,一棵绿菜感动不了上天的……”
顾青斜瞥了他一眼,又一个不会聊天的。
“传令大军,前行二十里扎营。”
韩介有些意外,才走二十里就扎营,你是去踏青春游么?
但顾青是将军,军令不容置疑,韩介马上吩咐亲卫去传令了。
顾青不急,反正粮草足够,朝中又有奸臣相助,粮草吃完了再要呗。今日诸事不宜,走二十里足够。
想到万春公主顾青的情绪便有些复杂,这位公主殿下到底是不是喜欢自己?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根针未免太难捞了,毫无预兆就这么喜欢上了?一点铺垫都没有吗?
侧头看着旁边的韩介,顾青试探问道:“韩兄,你成亲了吗?”
韩介笑道:“娃都三个了,正室生了一个,妾室两个。”
顾青肃然起敬:“居然是过来人,想必韩兄对男女之事知之颇深?”
韩介露出自信之色:“不谦虚的说,侯爷,女人这一块,末将拿捏得死死的。”
顾青迟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咳,韩兄,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请教不敢当,侯爷尽管问。”
马鞍有点硌屁股,顾青不自在地扭了一下,道:“呃,我有一个朋友……”
“侯爷的朋友末将大多认识,是哪位朋友?”韩介很实在地问道。
“闭嘴,别多问,听我说……我有一个朋友,莫名其妙认识了一位公主,这位公主平时冷冰冰的,从来不给好脸色看,但我这位朋友有一天要离开时,公主却突然送了他一副铠甲……”
韩介不解地道:“侯爷想问什么?”
“我想问的是,你帮我分析分析,这位公主可能吃错了哪味药,才导致这种前后判若两人的情况,她这种症状出现多久了……嗯?不对,我想问的是,这位公主是不是对我那位朋友有求凤之意?”
韩介不假思索道:“末将对医理稍有涉猎,据末将所知,若服用过多的麻黄或牵牛子,可能会导致精神错乱,前后判若两人。”
顾青愕然看着他,韩介无辜地回视他。
又是一次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就这?我第二个问题呢?”
韩介哦了一声,道:“侯爷,末将以为应该是您那位朋友吃错了药,究竟有着怎样强大的自信,您那位朋友才会以为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居然会对他有求凤之意?末将觉得,您那位朋友应该撒泡尿照……”
话没说完,顾青的脸色已越来越冷,忽然打断了他,指着前方道:“你,去前方二十里选扎营的位置,快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
长安城,张九章府。
张家姐妹依偎在胡床上,张怀锦闷闷不乐,两只不安分的莲足不停蹬啊蹬。
张怀玉面色恬静地翻着书,她看的正是顾青所著的《三国演义》,张怀玉看得很入神,不记得是第几次看了,她仍为顾青所讲述的如此神奇包罗万象的故事而倾倒。
这个男人的才学果真不凡,一本三国述尽千百英雄,而张怀玉,最喜欢的却是书里的曹操。
乱世唯有枭雄方可立世,不矫情也没有所谓妇人之仁,枭雄当断则断,当屈则屈,比那些所谓的英雄强百倍。
姐妹俩半天没说话,张怀锦受不了了,啊啊啊叫了几声后,嘟嘴道:“阿姐,顾阿兄此刻应该已开拔了……”
张怀玉翻着书,淡淡地嗯了一声。
“阿姐,你为何不去送顾阿兄?而且还不准我去。”张怀锦委屈地道:“人家还想送他去玉门关呢。”
张怀玉合上书,无奈叹气道:“大军开拔,你一个女流之辈跟着作甚?被朝中御史知道顾青随军带了女眷,少不得又要参他一本,领军在外尤易招君上猜忌,你嫌他麻烦不够多吗?”
张怀锦嘟嘴道:“至少送出城外五十里不算过分,你为何拦我?”
张怀玉望向屋外的蓝天白云,轻声道:“听老人说,如果亲朋要远离,最好不要相送,越送越难相见……顾青与我离别多次,我从来不曾送过他,我怕……送了他以后便见不到他了。”
张怀锦怔怔地看着她,喃喃道:“阿姐,你平日那么清冷,我甚至以为你其实只是勉强喜欢他,没想到……”
张怀玉淡淡一笑:“我从来不勉强自己。”
正说着,外面有下人禀报:“大小姐,外面有位工匠求见,说是奉了一位顾公子的令,打造了一个物事送您,顾公子还交代说,是定情信物‘二点零版本’……”
张怀玉愣了,张怀锦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掩饰自己又酸又气的表情。
迅速看了一眼张怀锦,张怀玉无奈地笑道:“让人将东西拿进来。”
良久,一名丫鬟捧着一面金黄色的大盘子样式的东西走了进来,丫鬟表情怪异,见两位小姐端详着金盘子百思不解,丫鬟壮着胆子轻声转告顾公子的原话。
“大小姐,顾公子说,这面黄金盘子是这般用法……”丫鬟红着脸在张怀玉耳边窃窃私语。
良久,张怀玉忽然发出暴怒的吼声:“顾青,你若回长安,必取你狗命!不要脸的混账东西!”
旁边的张怀锦发出杠铃般的笑声:“阿姐,阿姐,你不要就送给我!”
…………
兴庆宫。
顾青领军开拔后,李隆基与杨贵妃转瞬便去了梨园,编导他的生平得意之作《霓裳羽衣曲》。
乐工们奏罢一曲,高力士匆匆入殿,在李隆基耳边轻声禀奏了几句话。
李隆基脸色立变,失声道:“他竟带走了那么多东西?”
高力士苦笑道:“是……是杨国忠批允的,粮草两万石,战马一万五千匹,兵器更是倍于大军人数,陛下,粮草和兵器好说,但战马……长安各卫的战马被顾青带走一万五千匹后,各卫战马已出现短缺情况,需要从外地边镇调拨才够用。”
李隆基脸色铁青,咬牙道:“杨国忠这个,这个……”
高力士毕竟心思伶俐,急忙打圆场道:“陛下,杨国忠同时还截停了户部发往范阳三镇的粮草和兵器,给顾县侯的粮草兵器便是从户部截停下来的这一批。”
李隆基一愣,很快平静下来,神情若有所思。
“顾青这小子,心眼倒是深,不声不响竟带走了这么多东西,这家伙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人呐。”李隆基苦笑道。
高力士小心地道:“陛下,顾县侯的大军刚开拔,陛下若欲追回那些多余的战马和粮草……”
李隆基摆手:“罢了,都带出城了,追回来反倒显得朕小气,大唐盛世这点东西都供不起么?”
沉吟片刻,李隆基又道:“杨国忠这人……虽说有点蠢,但该精明的时候也精明,传旨下去,正式拜杨国忠为右相,主理三省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