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麟羽撑肘支颌,似喝多了睡着般闭着眼,一头雪发轻垂耳边。
姬霄原本朦胧的醉眼缓缓清明。
他看着因师父遇害而满头青丝变白发的少年天子,心里五味杂陈。
十二凤凰飞来和鸣,不知他取代父皇登上帝位时,会不会出现什么异景。
随妙峰山一起失踪,已经够令人惊奇,没想到回来才两年就当了皇帝,而其中一年还是用来补习所有课业的。
他一向觉得自己很聪慧,结果却栽在洛麟羽手里,打仗被射断帅旗,登基还他先登基,真是一比就能气死个人!
看来这次回去,得把那好色的老东西给掀下龙椅了,不然气难消,愤难平。
“洛麟羽,倦了就去睡,”他手执酒杯站起身,目光恢复半醉迷离地朝洛麟羽走去,声音也带上些许鼻音,“喂,小皇帝,叫人伺候你小憩!”
“抱歉,怠慢了!”洛麟羽缓缓睁开眼,“若觉无趣,我就差人送你回使馆,由官员作陪。”
“别,”姬霄连忙摆手,“跟那些中规中矩、老气横秋的家伙在一起,还不如在这看大正少年皇帝,不时说说话。”
洛麟羽看着他,片刻后,淡淡笑了笑。
姬霄回他一笑。
其实他特别想问这个看似温和、实则狠辣的少年,到底是如何诱杀六万敌军的。
入侵不入侵的他不管,他只想知道六千人杀六万人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毕竟悬殊太大了。
若非黄石国皇帝被掳、割城为实,他都不敢相信。
这少年真的太狠,估计现在各国没几个人不怵他,尤其是大正本国大臣。
从不主动发起战争,但谁若想打大正国国土的主意,那也是没门儿,绝对能打得人哭爹喊娘,满地找牙。
隔着这么大的大正,青鸾并未在黄石国安置耳目,但宇文立坚能以丞相之身成功篡位、自己当皇帝,显然不是弱者。
这样的狠角色竟被洛麟羽生擒,被迫割让五座城,就差没被活剥,换谁谁不怵?哪个不忌惮?
消息说西部边境那蹦跶好几回的小附属国流渡王,都吓得不敢再蹦跶了。
真是赫赫声威都能震住人。
一个平时安分的小附属国,突然有胆挑衅,但凡有点头脑的政客,都能猜到是别国在背后挑唆。
如今陡然消停,也绝不仅仅是流渡王自己吓破胆,而是背后之人心里也生了忌惮。
再加上洛麟羽登基时,十二只五彩凤凰的现身,真是没人再敢招惹他了。
洛麟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却举起玉杯道:“来,今朝有酒今朝醉,喝!”
姬霄抬袖举杯,暗地里却撇撇嘴。
今朝有酒今朝醉?
傻子才信你的鬼话!
两人正喝着,殿外有声音响起:“皇上,边境有报!”
姬霄笑道:“我要不要避嫌?”
这话问的。
明明就没有想避嫌的意思。
洛麟羽瞟他一眼:“不给你看,不跟你说,你有心也刺探不到。”
姬霄哈哈大笑。
洛麟羽接过呈上来的奏折后,却毫不隐瞒地开口道:“真是不消停……宇文立坚带着兵马跑去打秀橙了。”
姬霄噗地一声乐了。
不敢动洛麟羽这个硬茬,就去找秀橙的麻烦,秀橙若是个软柿子,以后就只能被黄石骚扰不停、欺负拿捏了。
“秀橙太子鬼精鬼精,宇文立坚也讨不了太大好,”洛麟羽将奏折往案上一丢,“隔岸观火瞧热闹。”
姬霄晃着酒杯笑看他:“不趁机打他后方、攻占他的老巢?”
“没兴趣,”洛麟羽淡淡道,“劳民伤财,不值当。”
“我发现一说让你花钱,就跟挖你的心似的,”姬霄面露好笑之色,“说你是守财奴,你又不惜花大钱广建学堂;说你大方……”
这个词我还真说不出来。
大方二字,配不上你洛麟羽。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洛麟羽看着他,“说,在我凌云城放了几个眼线?”
“瞧你说的,”姬霄笑而不认,“有你这样手段超强的厉害帝王,别说大活人了,恐怕连根针都插不进来!”
“得了,明人跟前不说暗话,就别假惺惺的了,”洛麟羽轻嗤,“邻国之间的潜规则,我又不是不知道。不止是你青鸾,黄石、秀橙的人也都有。”
姬霄垂眸含笑。
“你们放人由着你们放,能渗透到什么地步,皆看谍者本事。”洛麟羽没有一点情绪波动,“但事先说明,于我没有大碍,我便当看不见;若想渗入皇宫,或者混进重臣府中影响到朝政,就别怪我下手一一铲除,半个不留。”
“哪有哪有,你真是多虑了。”姬霄笑着嘴硬,“我也是来你们大正的路上才听说这些事的,哪有什么谍者。”
他否认着,心里却皱眉。
听洛麟羽的意思,好像他心里对谁是别国奸细,已经一清二楚?
洛麟羽抓起奏折轻轻一晃:“大家互相关注,也看各人本事,若被逮到,我也同样无话可说。不过,因我没有宇文立坚那般野心,我的人也就无需渗进各国高层,他只负责打探当地百姓众所周知的事情报回即可。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防范,绝非出击谋动。”
姬霄点头笑道:“你怕花钱。”
“对,我怕花钱,”洛麟羽也笑了笑,“我不怕你知道我的弱点,我就是不愿劳民伤财。练兵可以,但抢地盘……还是算了,有那打来打去的钱,不如给百姓办点实事,让他们过好一点。”
姬霄轻轻颔首,若有所思。
能被自己说出来的弱点,就绝不是真的弱点。
何况这小家伙擅长以少胜多,跟他磕,落不着好。
宇文立坚去攻打秀橙了,不如自己也凑凑热闹,率军攻打秀橙南部边境。
青鸾有钱,不怕折腾。
不然闲着干嘛?
学洛麟羽到处建学堂?
可拉倒。
百姓就像军兵,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有能力的文考当官、武拼武将,没本事的就该待在底层乖乖做苦力,别说出身什么的公平不公平。
他如此想,却不会如此说,免得洛麟羽觉得跟他话不投机,撵他滚蛋。
洛麟羽却心道,若非看在你带来那么多值钱礼品的份上,哪有空天天陪着你聊?都快七月半了,还没走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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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七月半了,洛辕株他们三人已在日夜不停赶路下,走到离九天山最近的村庄~~白石村。
白石村里,有人去世,正逢头七。
从逝者去世当天开始算的第七天,便是头七,也是逝者回魂夜~~头七当天的子时到亥时,逝者会返阳看望六亲眷属。
而亲眷家属,万不可在这天为家庭琐事出现口舌纷争闹矛盾,以免逝者伤心遗憾,留恋红尘,不肯离去。
洛思行也因此看到了传说中的牛头马面、大小二鬼,四位阴差鬼兵护送逝者魂魄,从窗户入宅,返还阳世家中。
牛头的头,果然是牛头。
而马面,也果然是马的脸。
四位冥界使者,给洛思行的感觉只有两个字:恐怖。
一次逼死那么多官员却眼都不眨的他,此刻心都抽抽儿了,若非看了一路鬼魂,他又得双腿发软栽倒在地。
逝者的后人已在家中摆好贡品。
贡品中禁忌牛肉、马肉和狗肉,荤素搭配。如此丰盛,是要以此犒劳答谢四位鬼差,免得他们为难打压逝者。
同时,贡品中还摆有逝者生前爱吃的食物,由其受用之后好上路。
另外,后人还要在子时于孝房门口摆放一碗清水和一碗五谷粮。清水是让逝去的先人洗去尘埃,消免灾难,安心上路。五谷粮则是避免煞气,辟邪驱霉。
“到了清晨,将清水直接洒在门口,再将五谷粮扔于长流水处即可,”郫谷粒低声道,“到亥时,逝者魂魄从房门离开后,后人就立即撤下,连同各路拜金焚化于四方路口,禁食。”
说完,便转身,“走,不能在这耽搁久了。”
洛思行道:“跟着鬼差是不是更快?”
郫谷粒的脚步一顿,语气像在说傻子:“你是怕他们发现不了我们吗?”
洛思行的脸色微微一红。
他只是一时忘了。
总的来说,还是他没习惯和鬼打交道的生活,思维常常转不过来。
三人迅速溜走,赶往九天山。
到达九天山之前,还有一座白石岭要翻越。
翻越途中,洛思行发现白石岭上的小石头和自己脚上的一模一样,不由疑惑之后,怒从心头起,猛然站住道:“郫先生,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洛辕株立在一旁没吭声。
他从一开始就是这么以为的。
不料,郫谷粒却冷冷道:“如果你这么认为,就解下来还给我!”
本欲扯下来扔出远远的洛思行,犹豫了。
不过,他手犹豫,嘴却不犹豫:“从你出现,就一直戴着黑纱帷帽,片刻都未摘过。我们叔侄二人坦坦荡荡,给你瞧个清楚,我们却到现在连你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如今,我脚上的小石头又和这岭上的石头一模一样,我不应该要个解释吗?”
“解释?什么解释?”郫谷粒语气冷硬,显然也恼了,“你信我,便是鬼门关前的石头和这里的石头在外表形状上一模一样,等到了地方,你一看便知;你若不信我,我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你也照样不信!如此,我有什么可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