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可以不信麟羽殿下的话,但他某些行为,却值得我们参照效仿,”思行宫中,一名男子正在苦心劝谏,赫然是求见于穆三郎家中的第十名进士,“古语有云,得民心者,得天下。”
“你让本殿去讨好那些愚蠢的贱民?”洛思行重重一哼,“谁为太子,可不是他们说了算!”
“话虽如此,民间声望却也很重要,您若能兼而得之,便等于多了一个无形的助力,何乐而不为呢?”男子耐心道,“皇上虽然深居宫中看不见,但迟早会有人传到他耳边,这必然会影响他的决定。”
洛思行面无表情:“你让本殿像洛麟羽那样放下身份、痞子似的跟贱商婢奴打成一片,本殿做不到。”
他的声音渐冷,“何况拾人牙慧,你是想让本殿更加糟心吗?”
男子还欲再劝,洛思行却一挥手,背过身去:“若还是这个话题,你可以打住了。”
男子神色黯然:“那,钟龄告退。”
洛思行一动不动。
“殿下!”心腹太监郝塞与钟龄擦肩而过,疾步走了进来,“临屯驿站遭窃案被刑部告破!”
“嗯?”洛思行猛然转身,“何时?”
“就昨儿夜里!”郝塞微微气喘,“听说窃贼是被弄醒酒之后,才知自己身在大牢。”
洛思行微微皱眉:“确定?”
“人赃俱获!”郝塞哈着腰,“他带着赃银去心悦坊,喝得烂醉如泥,露出破绽,才被发现。刑部根据供词,搜查了他临时居住的无主空屋,把其余的赃银赃物都挖了出来,跟当时报备所失之物一毫不差!”
“你的意思是,临屯盗窃案背后并非另有主谋?”洛思行看着他,“韩世奇可有参与?”
“韩郎中全程参与!”郝塞道,“舒泰院报官时动静太大,韩郎中无法独自压下、先行私查,刑部尚书应天声亲自过问,审讯犯人、搜查赃物,刑部侍郎李堪鸿全都到场,一丝都不放过。”
“那是因为临屯驿站的驿丞、驿丁和辖区官员,被父皇训斥后贬官的贬官,撤职的撤职,他二人怎敢怠慢?”洛思行冷冷道,“自打洛麟羽一回来,便诸事不断,连依附本殿的人,本殿也不得不动手,真是果如母妃所言,乃本殿克星!”
郝塞垂首不语。
洛思行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窃贼叫什么名字?”
“易祉。”
洛思行沉思片刻:“去查查舒泰院的假母,还有当晚陪易祉饮酒的女子。”
郝塞的身体轻轻一顿,随即一躬:“是。”
然后无声退下。
洛思行凝视窗外,久久未动。
皇子不能结交大臣,进士虽未官职加身,其实也已算是朝廷的人,他们主动来投门,他收与不收,皆有说词。
好在父皇并未对此表示不满,可能是以为洛麟羽回来的可能性并不大,才由着自己。
如今,洛麟羽来这么一手,学他招揽进士为幕僚,他却不能唆使御史台参他一本,否则就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真正是可恼可恨!
“殿下!”两道娇脆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奴婢秋梦(秋月)求见殿下!”
洛思行狠狠皱眉:“什么事?”
门外二女听出他声音不善,不由身子一颤,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娘娘差铃兰姐姐来问、问……”
洛思行面色冰冷:“滚!”
“殿、殿下,求求您了!”二女的声音里已带了哭腔,“求求您了!”
“本殿不需要侍寝!”洛思行厉声道,“再不滚下去,本殿就将你二人杖刑六十!”
杖刑六十,怕是要当场没命。
二女身子一抖,再不敢吭声。可想想铃兰替娘娘传过来的话,心里更颤。
横竖是个死,不如跪在这里,能走一步算一步,没准儿能搏得一线生机。
洛思行面露厌恶之色,即使知道二人没走,也依然冷漠。
对母妃派过来的人,他毫无怜惜之意。
教导房中术?
哼,想监视并掌控他才是真的!
何况还只是两个宫女。
贱民也想碰他的身?
他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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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还没侍寝?”揽月宫中,伍恭恪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都一年了,居然还没爬上主子的床,真乃废物!”
“娘娘息怒,”铃兰劝慰,“动气伤身,您别为了两个贱婢,跟自个儿过不去。”
伍恭恪却再次怒骂:“这两个废物!”
“其实,”铃兰小心翼翼道,“也不能全怪那两个贱婢,实在是咱家殿下只有高门贵女才能配得起,若换成哪位闺中小姐,定不会拒绝!”
伍恭恪闻言,火气竟渐渐消散了些许:“本宫何尝不知行儿眼高?可谁家不是先收两个通房再娶正妻?若无房中经验,被刚进门的正妻嫌弃,岂不笑话?”
“这……”铃兰迟疑,“若是女子不愿,尚可强行,可若男子……殿下不乐意,那俩贱婢有十个胆,也不敢往上凑。如此,倒有些难办了,总不能……”
伍恭恪见她话里行间总在为两名宫女分辩求情,正有些不高兴,想责问,又听她停顿在关键之处,不由暂且放过,斜她一眼道:“总不能什么?”
铃兰噗嗵跪下:“奴、奴婢不敢说。”
“恕你无罪,说!”伍恭恪面带薄怒,显然对这种故意欲言又止很不耐烦。
“谢娘娘!”铃兰这才叩首道,“谢娘娘恕奴婢大胆,想到不该想的情药之法。”
“给行儿下药?”伍恭恪冷哼一声,“亏你想得出!万一药量过重,将我儿吃出个好歹,把你们全杀了也不够赔!”
“娘娘恕罪!”话及出口便已后悔的铃兰连忙叩首,“奴婢只是想到唐公子的药万无一失,才有此念,娘娘宽恕奴婢,只当奴婢从未说过!”
“唐公子?”伍恭恪的面容渐渐温和,“你不说,本宫倒是差点忘了,你们相处得如何了?”
铃兰脸上飘起淡淡红晕:“他说愿为娘娘效力。”
伍恭恪看到她隐藏不住的些微羞涩,立即明白了八九分:“既然如此,就让他帮本宫送封信。”
铃兰立即应是,伺候笔墨。
伍恭恪坐于书案后,提笔写了封普通家书:“父亲正在回程途中,行军无固定,驿使送密信,本宫不放心,今日便指靠他了。”
铃兰自是代为答应:“相信唐公子定不辱娘娘使命。”
伍恭恪点点头:“去。”
顿了顿,“听闻穆氏绸缎庄的生意很是火爆,你去替本宫瞧瞧。”
铃兰心下欢喜:“是。”
穆氏绸缎庄是穆三郎的店铺,洛麟羽就是在他商铺后的堂屋大厅接待求见士子的,娘娘派她去,自然不是买绸缎,而是打探消息。
但她亦明白,娘娘这是在给她放时间,如此,她便能与唐郎多待一会儿。
伍恭恪在她暗怀欢喜地退下后,鄙视轻哼:“果然是下贱的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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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羽宫中,洛麟羽听完小豆子的禀报,脸上露出笑意:“不错,事情办得挺好!”
小豆子咧开嘴:“谢殿下!都是殿下教导有方!”
“嗬,也学会拍马屁了哈,”洛麟羽觉得好笑,“说,马屁拍得咚咚响,有何目的?”
“奴才可不敢对殿下藏着掖着、有坏念头,即便想要啥,也会直接跟殿下求取,绝不会跟殿下耍心眼儿!”小豆子笑得讨好,“奴才……嘿嘿……奴才想重新拜干爹!”
初进宫的宫女太监,被教导出来、可以伺候人时,通常都会找个有资历的年长太监拜干爹,以求得到照顾。
年长太监为了老有所依,不指望干儿子有多么孝顺、多么能伺候,只为死时有人送终烧纸钱,也会跟干儿子搞好关系。
但小豆子命苦,运气比较衰,遇到的是个视钱如命、将来能被钱孔卡死的抠门太监,吝啬到无情,即便可怜的小豆子受伤挨打,也舍不得为他花半个铜板,若非那次遭杖刑六十时被洛麟羽救下并要过来,怕是命都没了。
小豆子的感激自是毫不掺假,但若说心里对干爹毫无怨言,那也不可能,只是因被洛麟羽善待而掉进幸福窝,怨气已渐渐消磨殆尽。
不过,报复是不会报复,但那个干爹,小豆子却真心不想要了。
小豆子时来运转、有个好主子后,老太监总想过来巴靠,小豆子都是置之不理,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看~~若非干爹的不管不问,他何至于吃那么多苦、挨那么多打、还差点没命?
这些过去的旧事,洛麟羽也是知道的,点点头道:“你那钻进钱眼儿的无良干爹,不要也罢。不过,毕竟曾经占过干爹的名分,你也不要恨他。”
“奴才不恨,”小豆子笑嘻嘻道,“自打浴了殿下厚恩,奴才便谁都不气,谁都不恨。仔细想想,若非他们,奴才哪有伺候殿下的好运和福分?”
洛麟羽笑了笑:“那你想拜谁为干爹?”
小豆子躬身:“祥公公。”
“你是为了本殿?”洛麟羽摆摆手,“若为本殿,不必如此折腾。再说,糖串儿一直求着想拜他为干爹,祥公公虽未答应,却待他极好,像干儿子般信任,你就不要横插一杠子,凑那个热闹了。”
小豆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一笑,又面带迟疑。
“若实在想拜,就从母后宫中选一位,”洛麟羽道,“若怕老了以后凄凉冷清,等再过十几年,自己也找个干儿子便是。”
“有殿下之恩罩着,奴才哪会晚景凄凉?”小豆子忙道,“那此事便听殿下的,奴才暂且搁下,待过个一二十年再说。”
洛麟羽微微点头,说起另一件事:“王有田和小黑子在帮本殿寻租宅院,你出宫替本宫露下面,将那九位守选进士好好安置。”
小豆子诧异:“殿下不把他们接进宫里?”
“宫里多有不便,不如宫外自在,”洛麟羽摆摆手,“再说人多也吵,师父喜欢安静,本殿不愿他被俗人俗事打扰。”
“殿下对道长真好,奴才这就去办!”小豆子哈腰退下。
洛麟羽轻叹一口气。
其实不仅是为了师父,她自己也不想麟羽宫有太多生人。
人多是非多,又是在宫里,万一有人色胆包天,敢在某个难得的机缘下僭越,与某个宫妃勾搭上,那就是整个麟羽宫的罪过。
再说,她毕竟还有个女子半身,招揽那么多男子住在同一个宫里,不方便不说,也容易让母后着急上火。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她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但住进皇宫,可不代表就有机会见着父皇、卖弄表现,然后一步登天。
洛思行收揽的幕僚倒是住进思行宫了,可据母后和小豆子等人说,自那以后,父皇反而再没踏入思行宫半步,那些人一次都没能得见天颜。
对此,不知得不偿失的洛思行作何感想。
父皇的一根手指头,可比他们十个人的手指头都粗!
幕僚再多再有用,能比父皇的关爱更好?
什么能抵得了父子之情?
读书人不似追求武学、喜欢江湖自在的武林人,他们官瘾超大。
你能给他们官权好处,他们自是追随你;若左一年晃过去,右一年耗完,却始终不见希望,除了少部分胸无大志、以门客身份混饭的,你看还有几个人肯跟在你后面干?
并非人人都是清心寡欲的修道念佛者。
何况,修道念佛之人也不能说他们完全没有欲望。
修行修行,修到极致而坐化,修至顶点而飞升成仙,就是他们的追求,就是他们的欲望。
想到修行,便想到美人师父。
她起身走出,正要去侧殿,汲善又带着营养大补汤来了。
洛麟羽乖乖喝下,又被阿娘拉着唠上一会儿话,待她满意离开后,才跑去陪师父用午膳。
吃过饭,正有些昏昏欲睡时,一道传音忽然响在耳边。
她静静听着,待对方说完,才同样以传音回道:“不管那封家书是不是她对唐三角的试探,都仿照她的笔迹新写一份出来,告诉伍远胄,他的女儿和外孙子因被失败的祥瑞之计连累,正在京中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