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想法一致,一拍即合,于是,军队介入。
洛麟羽请求父皇,嘱咐深入疫区的全权总医官淳院正,务必要多设“病迁坊”,将轻症病人和重症病人分开治疗。
鼠疫最主要的传播方式,就是飞沫传播和尸体传播,军队介入后,尚未感染的无症百姓不许再帮忙照顾或探视染病亲人,也不许干涉尸体处理,否则按妨碍公务罪论处。
口罩会分批送往疫区,无论军卒还是医师、轻重症病人,都必须每日佩戴、更换加厚口罩。
粮食蔬菜保证供应,不会短缺,所以无症百姓无事不得走出家门,若因食材而出门,必须佩戴无偿发放的口罩和手套,否则一经发现,即处二十军棍刑,各坊武侯负连带责任。
非常时期,必须以军武强制执行。
疫区患者所用医药,朝廷和地方官府也将继续提供,君民齐心抗疫,哪有不成之理?
看着长得越来越像自己、将他和皇后的优点全部继承、又心灵相通的儿子,洛觜崇心里越来越得劲儿。
正在这时,留守皇宫的胡署正请值守公公转书上呈,说希望能前往疫区为国出力,为君分忧。
这是怕淳院正带着大功活着回来,坐不住了?
洛麟羽心中轻嗤,却不说话,待洛觜崇主动问她怎么看时,才想了想,童音漫漫道:“国无二主,山无二虎,淳院正已是全权处理疫区疫病的总医官,他若再去,底下的人听谁的啊?怕是只会让秩序变乱呢。”
洛觜崇觉得儿子说得甚是有理,便以“朕更需要胡署正”的好听言辞,由祥公公转述,批驳其请求。
胡署正听外值公公说麟羽小殿下在御书房时,就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可好不容易下决心冒险博名,一旦回去,这股争胜之气必将泄了,所以还是请外值公公转呈给祥公公,再由祥公公呈给皇上。
没想到,还是这样的结果。
潜意识里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气恼,觉得定是麟羽小殿下从中作梗。
那日在朝堂上,他就对自己不善。
虽然小殿下也当面质问了淳院正、更没给他好脸色,但还是觉得他对自己抱有敌意,在心理距离上,不如淳院正。
这么一想,他便唤住亲自出来转话的祥公公,带上讨好的笑容打探道:“祥公公,下官听闻疫区有不少医师医徒被传染,急需补充,便想尽一份力,可……如此境况,皇上不该不允啊……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因素?祥公公能否透露一二?”
祥公公笑道:“胡署正您可真是多虑啦!不仅多虑,且糊涂!”
胡署正面露惊诧:“这、这怎么说?”
“您想啊,”祥公公循循善诱,“您走了,谁为咱皇上看脉调养、随时查护身体?疫区百姓再重要,还能有皇上的龙体重要?皇上若有何不妥,别说疫区百姓,就是全国百姓,都将没有活路。负责皇上的龙体安康,原就是您的本职,您怎么此刻发了糊涂、不分轻重了呢!”
“哎哟,给您这一说,还真是下官糊涂!”胡署正拍了自己额头一下,随即躬身拱手,“多谢公公提醒!”
祥公公回礼:“您客气,都是为君为民……您若有空儿,不妨多研究如何造出能普及民众的皂晶,小殿下正向皇上提议此事、皇上有考虑的意思呢!”
胡署正大喜,又深鞠一躬:“多谢祥公公!”
祥公公看着转身疾走的背影,微微摇头笑了笑。
事实上,洛麟羽对胡署正确实没什么好感,且不说傲气又自私,单他常去心悦坊、流连花街柳巷这一点,就让她很不喜。
父皇纳妃,诚然有他风流的因素,但也是政治需要。
后宫虽不得干政,但看哪个朝代,后宫不时时影响着前朝?
平衡之道,后宫也在其中。
再说,父皇的宫妃都是正娶明纳的,除了已死的江惠妃,多是都跟父皇一个男人睡,跟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的妓子能一样吗?
那些女子虽是沦落风尘、身不由己,即使赎身,也是婢女或小妾,终身不得为人正妻,但这世上有几人不是身不由己?
当然,流连花街的男人再恶心,跟她也无干,她只是觉得若男人染上病再传给无辜妻子,那专为他脱衣的女人就太冤、太不值了。
但她对此又没有什么办法,毕竟大正国律法中并未有禁止官员嫖妓的规定,只能暗自看不惯。
出了御书房,回麟羽宫后,她马不停蹄,立即带宫女直奔洛坤宫,连夜画图赶工,由定涟、晴栀等人裁剪缝出异世防护服,再令衣坊加班照做,送到洛坤宫。
洛麟羽验看后,第二天,汲善以皇后之名令全城布庄衣坊赶工,依照收到的样品丝毫不差地做出来,送往疫区。
而洛麟羽,却在尚书房睡着了。
范先生正要让伴读凤倾城叫醒她时,皇上却突然出现了,紧跟在皇上身后的祥公公冲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他就看着皇上带着心疼之色轻轻抱起小殿下,再放轻脚步离开。
祥公公短暂停留一下,为之解惑,他才知道麟羽小殿下又为疫区百姓熬了一整夜,连皇后娘娘都陪着整夜未眠。
祥公公走后,他目视门外,久久不语,待回过神时,发现凤倾城和他一样,亦视门外已消失的背影。
“值得辅佐……”范先生低喃了几个字,声音轻得他自己都快听不见。
但凤倾城听见了。
却依然默默望着外面,不知在想什么。
范先生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肩:“回去,今日停课一天。”
“是,先生。”凤倾城这才起身鞠了个躬,走出门外,慢慢离去。
洛麟羽被轻轻放到床上、又被轻轻盖上锦被,然后抱她的人将她凝视一会儿,又轻轻在她的小额头上亲一下,才无声离开。
听到寝殿的门被小心地缓缓关上,洛麟羽才睁了一下眼睛,然后继续睡觉偷懒。
一夜不睡对她来说算个毛线啊!
可这样不用上课、还被呵护宠爱的感觉,真特么好啊!
已经回来的玄华道长静静盘坐在侧殿黄缎蒲团上,闭目不动。
殿院的动静他是听见了的。
所有宫人都被前头开道的祥公公命令噤了声,虽然安静无比,却能猜到。
洛麟羽心安理得地撅着屁股呼呼大睡,直睡到快用晚膳,才醒来。
“跟小厨房说,今晚吃火锅,”小豆子已备来面盆温水,她伸个懒腰跳下床,“食材要多弄点儿,晚上父皇在这儿用膳。”
小豆子愣了愣:“殿下,好像,好像没这规矩?”
帝王的膳食都由御膳房做,除了正妻皇后可偶尔邀皇上共膳,任何妃嫔都无此殊荣。
至于皇子……
他还不知道。
“什么规矩不规矩?让你去你就去,”正净面的洛麟羽从水盆里抬起小脸儿,“吩咐下去后,你就去请父皇,废话少讲,只说本殿对父皇的关怀甚是感恩,特请父皇圣驾,由皇儿一人伺候用膳。”
小豆子迟疑着应了声“是”。
洛麟羽怒道:“磨蹭什么?即刻就去!”
小豆子吓得快速行礼,撒腿就往外跑。
洛麟羽摇头轻哼。
去迟了,父皇已用过晚膳,还请个屁啊!
火锅上桌时,皇上果然被请来了。
小豆子对自家殿下更加佩服,崇拜之情如滔滔江水。
洛麟羽却毫不意外。
别看父皇是皇帝,一个人一顿饭就得四十八道菜,但吃得其实还不如大商贾。
御膳房很大,且分内膳和外膳。
外膳房连厨师头目带厨役,共有三百多人,专备大宴之用,大宴时,内、外膳房分工合作。
和上代、上上代皇帝一样,父皇平日的菜品都由外膳房的厨役制作。
那些轮流值班的寻常厨役,烹调技术相当一般,且长年累月没什么变化。
厨役将菜品做成后,便用挑盒送到内膳房。
内膳房备有数只炭箱,炭箱上有铁板,做好的菜品全都用粗瓷碗盛好,放在铁板上加温备用。
点心饭有蒸锅,粥有粥罐,同样用炭箱保温。
这就是无论皇帝什么时候说传膳、御膳房都能立即端来热饭热菜的原因。
及时是及时,速度是速度,但想想看,放在炭箱上烘烤多时的饭菜,能好吃吗?
又不是烤红薯!
膳食虽有四十八品,味道却都是不咸不淡,毫无滋味,令人生腻。即便父皇常说不好吃,御膳房也依然不改,原因是怕父皇吃得太多而生病。
皇上生病不要紧,伤寒咳嗽都行,但不能因为吃多而生病,否则就是御膳房的责任。
他们怕呀!
所以有时候她觉得父皇蛮可怜的。
不,是当皇帝蛮可怜的。
想想自己将来……
唉!
若非皇位涉及生死性命,还能因权利民,谁特么去争啊!
“孩儿恭迎父皇!”
“奴婢恭迎圣上!”
圣驾一到,麟羽宫呼啦啦跪一片。
父子二人大手牵小手的进殿,羊肉、蔬菜等已经端上来,照例没有专门尝菜试毒的太监~~洛麟羽心说,等你尝过一遍,毒是确定没有了,可我却等于要吃你吃剩的!
那我不干!
当皇子不带这么糟心的!
所以没有外人来时,她就用陶瓷碗~~如今有了他心通,谁忠谁不忠,她随时可一目了然。
但今日父皇驾到,她就着人备银碗银筷,免得挨训。
丰盛的食材摆满膳桌,洛麟羽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只余父子二人单独吃喝。
“父皇,您今晚要可劲儿吃,像孩儿一样吃得饱饱的,撑撑的,”洛麟羽坐在侧首笑嘻嘻道,“不然孩儿可就白忙活了。”
洛觜崇故意轻哼:“一顿饭就能报恩?”
“一顿当然不能,”洛麟羽立即道,“只要父皇不嫌弃孩儿手艺粗浅,孩儿天天为父皇做饭都愿意!”
“皇儿孝心,父皇知晓,”洛觜崇温声道,“但君子远庖厨,你身为男儿,更是皇子,可不能日日耽在做饭上。”
“父皇放心,孩儿只为父皇母后净手做汤羹,”洛麟羽站起身,用银筷银勺从锅里捞出肉菜,置入洛觜崇的调料碗,“父皇快吃,煮老了可就不好吃了了!”
“好,”洛觜崇执起银筷,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皇儿别烫着,父皇自己来。”
气氛相当融洽温馨,以致谁也没想起还有一种规矩叫食不言。
只有父子二人的饭桌上,谁都不再提令人心烦的瘟疫,非常默契。
因为瘟疫和皇后梦中的其它预言,洛觜崇最近一直寝食难安,今日终于可以短暂地放松一下。
这顿饭后,也等于多了一个可偶尔躲开那难吃膳食的幸福之地。
吃完饭,洛觜崇心满意足地离开。
洛麟羽执意将他送出宫门后,着晴栀去洛坤宫把小狐狸抱过来。
“瞧这满身的毛,多白!雪地里捡来的,又白得像雪,叫你雪球儿一点都没错!”洛麟羽撸着已经四岁却依然软萌的狐狸,撸得它呦呦低叫,脸上满是惬意舒服,“长得跟个宠物猫似的,成天一副萌萌哒的小圆脸儿,哪像个狐狸?”
晴栀道:“方才涟姑姑说,最近才发现,雪球儿总是白天不见影儿,夜里则跑到皇后娘娘的正殿脊兽旁静坐不动,唤了它一次后,夜里也见不着了。”
“哦?”洛麟羽抬眼看她,“那你是怎么把它带回来的?”
“奴婢去得正巧,”晴栀道,“它虽白夜不见影儿,却在每日晚膳时回趟洛坤宫,奴婢去时,它正好在。”
洛麟羽还未说话,玄华却走了进来:“徒儿,为师有话对你说。”
洛麟羽挥挥手。
晴栀等人立即行礼退下。
“师父,”洛麟羽撸毛的速度不由放慢,“你想说的,不会是雪球儿?”
“徒儿,”玄华的目光移向白狐,“该放雪球儿归林了。”
洛麟羽看着他:“师父是因为听见晴栀所说的话么?”
“这是一只天生就会修炼的狐狸,”玄华轻叹,“而皇宫,不是修炼的最佳之地。”
洛麟羽抱起雪球儿,沉默许久,才低声道:“道士不是喜欢斩妖除魔么,怎么会纵容一只狐狸修炼?难道是要等它修炼成精再去打杀么?”
玄华默然半晌:“雪球儿不同……”
洛麟羽抬头看着他。
玄华抿了抿唇,“即便有修炼天赋,但是否能躲过天劫、化成人身,也要看它的造化命数。”
洛麟羽摸着那雪白的毛,有些舍不得:“真的要放它走吗?”
玄华淡淡道:“皇宫只有龙气,而无灵气,在这里苦修,所用时间乃是山林的无数倍,且难说是否能修成。”
“若修不成呢?”
“早死无寿。”
“……”洛麟羽叹了口气,“让我想想。”
玄华转身。
却听身后的人忽然想起什么道:“哎呀,那只玉佩怎么办?要不要还给你?”
刚跨出门槛,那声音又低声喃喃:“是不是该带着玉佩找下皇叔?那可是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