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9章 凡天下之风月
姜无忧早已移开了手,晏抚却不再逃。
只是坐在那里,视线全在茶盏中,依然是温文尔雅的声音:“柳姑娘说笑了,我只是……腹痛。”
柳秀章瞥了一眼桌上喷洒的茶水,并不说话。
晏大公子难得的困窘,视线仍然不抬起来,但一根手指按在桌布上,运用道术悄无声息地将那些水珠化去。
说是“悄无声息”,于在场的这些人而言,这突兀的道元波动,何异于锣鼓喧天。
“姜望说三分香气楼今天重新开业,有许多精彩活动。”李龙川左右看了看:“什么时候开始?”
也不知他是为了帮朋友转移注意力,还是真的心情纯粹……反正走不了,就好好享受,
他问的是香铃儿,但香铃儿只是笑。
柳秀章道:“自上而下,每一层活动都不一样,要看李公子喜欢什么了。我让人带您去感受一下?”
俨然真是在此当家做主,而不是依靠姜无忧好友的身份,敬坐主位。
晏抚猛然抬头,眼睛里又惊又愕,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姜望这时候才算知晓,谁才是这座分楼的主持者。视线从茶盏上挪开,瞧着不远处水光飞掠的玉池美人,若有所思。
因为击杀张临川替命分身的人情债,他承诺庇护三分香气楼在临淄一路发展到四大名馆级别。
那么在跻身四大名馆之后呢?
他是一定不会沾染的。
届时的三分香气楼,要如何维系地位?
扶风柳氏或许是一个答案。
想在齐国发展的三分香气楼和日薄西山的扶风柳氏,的确互相需要,而这起势的第一步,也像模像样。
他已然明白了姜无忧今日为何会到场。姜无忧和柳秀章,本就是闺中密友。
自己是夜阑儿请来的人,姜无忧是柳秀章请来的人。
只不过姜无忧作为柳秀章的朋友,在开业的时候帮忙撑一次场可以,要全力支持三分香气楼,则还远远不够。
姜无忧要做一个合格的争龙皇储,就必须要照顾到华英宫的整体利益,不能全凭心情做事。
一个跻身四大名馆,艳动临淄的三分香气楼,才算是有几分跟华英宫合作的资格。
如此观之,这一步步一桩桩,脉络清晰,方向明确。
说不得……自柳神通身死后就一蹶不振的扶风柳氏,还真能鼓风而起。
李龙川指按玉额,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位好友的前未婚妻:“倒……倒也不用。我就随口一问。主要是姜望先前说得我有些好奇,我自己是不怎么感兴趣的。”
姜望一脸震惊地回过头来。
姜无忧在一旁,不冷不热地道:“姜武安的确是很懂这些。”
姜望十分冤屈:“什么精彩活动,这不是三分香气楼自己的宣扬吗?我都很少来的!”
说罢还看了香铃儿一眼。
香铃儿很懂事地为他作证:“这话我可以作证,武安侯的确来得少。那天府城的分楼,他老人家都只去过一回呢。”
“连天府城的分楼都去逛过?”姜无忧真有些惊讶了,转头去问重玄胜:“我记得武安侯很少去天府城吧?”
重玄胜正襟危坐,秉着诚实的原则说道:“一年约莫有个一两回?他跟那个天府城主吕宗骁是朋友。”
“啧!哈哈哈。”姜无忧笑了起来:“一年都去不得几回天府城,还要去三分香气楼逛一逛。那还真是争分夺秒,忙里偷闲!武安侯修行风月两不误,尔等楷模也!”
“秀章啊。”她对柳秀章道:“这位可是大客户,你得把握好了。”
姜无忧可以放肆调侃,柳秀章自不能如此。
只柔声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三分香气楼不敢误天骄,惟愿武安侯在心情烦闷的时候、修行疲乏的时候,能来这里坐坐,舒缓身心,保养体魄……来日再攀高峰。”
这话说得就让人很舒服,也让晏抚的眼神愈发复杂。但他终究没有立场再说些什么了,只将眼神沉进杯盏,越沉越低。
作为曾亲自陪晏抚去斩断前缘的好友,姜望对柳秀章的改变,感受就更为深刻,回应也更为谨慎,只勉强道:“有机会一定。”
柳秀章含笑道:“武安侯是信人,您愿意给三分香气楼机会,三分香气楼一定好好接住,不会让它掉在地上。
您若来楼。
当以秦鼎,煮齐茶,烹荆牛,听牧歌,赏楚舞,动景国玄音……凡天下之风月,尽取三分,皆奉于您。
快豪杰之意,结英雄之心,遂有此楼,不枉人间!”
香铃儿笑眼天真地瞧着柳秀章,愈发觉得找对了人。
这是那个在全城治丧禁乐期间,偏要听曲儿的柳秀章。不是人们所以为的,只能躲在闺房里黯然神伤、自艾自怜的的小女子。
她生得柔弱,但并不软弱。
或者说,现在的扶风柳氏,早已无片瓦能遮风,不存在她软弱的空间。
她虽柔柳,迎风也迎雨,快雪也剪春。
几人说话间,临淄三废排名第三的易怀民……一瘸一拐地崴了进来。
街谈巷论里的所谓“临淄三废”,不是说你是个废物就能得此殊荣的。列名其中的前提,是本可以光芒耀眼,却偏偏废得一事无成。
这么多年来,临淄首废一直是雷打不动的明光大爷。
直到人称“谢小宝”的谢宝树横空出世。
在齐夏战场亲手打破了齐军纵横不败的神话,并险些一举将自己的叔父,朝议大夫谢淮安拉下泥潭。使得谢淮安攻破夏都却只酬微功,全只为保他这个小宝的小命。
明光大爷败了一辈子家,也没败出谢宝树这等阵仗,故也只能退居次席。
至于易怀民……
从少年时代一路耀眼至如今的易星辰,评价自己的两个儿子,分别是“勤而不达”,“惰而不迈”。
说长子易怀咏囿于天资,努力也走不了太远。次子易怀民则是根本懒得迈不开腿,更不用说走到哪里去了。
哪怕是街谈巷议,人们也不忍苛责质朴厚道的易怀咏,故是将易怀民送上了三废的末座。
此刻这副四肢不遂的样子,却不知是哪里遭了难,但还真不负废名。
不待姜望关心什么。
重玄胜已是猛地起身,声音极其宏亮:“姜青羊!”
武安侯还在发愣。
博望侯已经开始了他的演说:“今天为了给你践行,才上了伱的马车,被你一路拉到这里来!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现在是个有家室的人,实在不适合再来这里!
年少时的荒唐事我并不怀念,希望你也不要沉湎。
好了我就说到这里,我家夫人回府看不到我,会着急的。
这里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愿你出海以后,一帆风顺!告辞!”
一番唾沫横飞后,根本不给姜望搭腔的机会,已然推席离椅,气吞山河地往外走。
姜望回过味来,拿眼一瞟,果在易怀民身后不远处,看到易十四转进来的身影。
重玄胜又惊又喜地跑过去:“夫人!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来迎我?我出来的时候,让门子给你留了口信来着,怕到时候喝醉了,好让你来接我。你是收到了?走,咱们先回家,回去慢慢说……”
且不说重玄胜三言两语就把易十四哄回了家。
那易怀民是身残志坚,在这么不方便的情况下,依然坚持崴到姜望旁边来,勉强坐下了。肿着眼睛不太看得清楚,但他也懒得管在场的还有谁,径问姜望道:“我没来晚吧?你说的精彩活动……开始了吗?”
李龙川一会儿看看重玄胜的背影,一会看看易怀民,也不知该更敬佩哪一个。
姜望指着易怀民脸上的伤:“不会是十四……吧?”
“不会!”易怀民摆摆手:“我家妹子娴静得很,怎会跟我动手?老头子揍的!我妹子还帮忙拦了。”
姜望有些疑惑:“易大夫为何下此毒手啊?”
易怀民叹了口气:“嗐!我放风让姑爷上青楼,叫他知晓了!他问我到底姓易还是姓姜……你说他是不是有路子让我做皇亲啊?”
“易大夫说的这个姜,是姜武安的姜吧?”华英宫主冷不丁道。
易怀民闻声扭头,使劲撑开肿起来的眼睛,这才发现坐在姜望另一边的是谁。
那条才被打瘸的腿,顿时有了知觉,支撑着他猛地窜了起来。
“那什么!”他扶了一下姜望的肩,手都在抖,嘴里忙忙地道:“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只是送我妹子来找姑爷……先走了!我急着回去治伤。”
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