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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玉京名教(1 / 1)

西天师话里话外,竟是指责楼约有勾结七恨魔君的嫌疑!

此言一出,殿中顷刻视线摇动,一片惊心。

楼约如果有通魔的劣行,众人还把他推上了玉京山大掌教的位置,那就太可笑了。

须知《上古诛魔盟约》,就供奉在玉京山上!

景天子微一抬头,并不言语。

一直沉默等待结果的楼约,便在此时从姬玉珉身后走出,开口道:“楼某也想知道,七恨魔君会如何看待这件事情,会是什么态度!”

他当年与七恨魔君交游的旧事,还是被西天师知晓了。

这件事极其隐秘,本该只有天子和他,以及楼江月本人知晓,最多再加一个楼君兰,一个在天子书房里旁听秘事的淳于归。

七恨魔君也有可能传播,但魔族的消息不足以采信,根本没资格拿到中央大殿里来。

这是楼江月在生不如死的煎熬里,一声不吭所守住的秘密!

但楼约本该明白,在登临道君的这一步,天下瞩目,万钧担肩,他将获得前所未有的荣耀,也必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审视,没有任何道理心怀侥幸。

过往人生里的任何一点细节,都有可能成为他的污垢,令他蓬头垢面,登不得玉京。

这是他应该杀女的原因。

因为楼江月本人是唯一的证据。

如果他已经杀了楼江月,余徙今天的问题问不出来。

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余徙敢指责天子推出来的下任玉京山大掌教通魔,必然会引来天子毫不留情的镇压。

恰恰是他没有这样做。

也果然被举刀迎面,成为人生的漏洞。

“昔者楼约神临,二十有六,自以为神而明之,天下不否。”楼约今日还穿着那身虎啸山河袍,立身殿中,魁然巍峨。

他今日要奉天下之意为道君,也的确要被天下道修的视线切割。

他以诚挚的姿态剖白自我:“那时候我觉得天下无我不可为之事,无我不可胜之敌。在那一次的黄粱秘境试炼里,我横扫诸方,压服所有对手。但在【食黍】之时,意外卷入时空隧洞,不小心跌落天外【秘泥犁】世界。”

黄粱秘境是道门所掌握的诸多秘境中,排名前三的存在。适用范围十分广阔,从游脉到神临,都有相应的考验和收获。

道门弟子称完美通过秘境考验后、接受道意灌溉的过程为【食黍】。

值得一提的是,楼约至今仍是黄粱秘境最快突破记录的保持者。

而这个【秘泥犁】世界,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但茫茫宇宙,每时每刻都有数不清的小世界生灭。倒也算不得稀罕。

楼约慢慢讲述:“就在【秘泥犁】世界里,我遇到了七恨魔君,彼时他化名为‘吴七’,自称是宣国人士,在闯荡南斗殿‘牵牛秘境’时,被时空乱流席卷,跌入【秘泥犁】世界——我们一见如故。”

“我知南斗殿一直在对抗楚国所给予的强大压力,对宣、乔、越、理等国多有支持,经常会帮他们培养人才。宣国地处秦楚之间,位置十分关键。我们景国也多次援助宣国,在身份上我同吴七天然亲近。”

“而他本身具有非凡魅力,以他远胜于我的眼界和见识迁就于我。很快我就引他为知己,直道相见恨晚,甚至主动与他结义!”

“我们在【秘泥犁】世界里闯荡了足有两年之久,一直都在试图寻找回家的路。在这个过程里,我们也经历了许多。”

“【秘泥犁】世界里有三大神教并立,划分领地,互相制衡。此三教信奉的都是真神,是为福牛魔、邪马鬼、天犁神婆。其中福牛魔最为强大,邪马鬼和天犁神婆联手才能与之抗衡。我以神临修为跌落彼界,也要谨慎小心,步步为营。”

“在吴七的暗中引导下,我发现离开【秘泥犁】世界、回归现世的钥匙,就在福牛魔体内。是这尊魔神所掌握的世界核心。”

“我们用了两年的时间,联手邪马鬼和天犁神婆,严重地打击了福牛魔的信仰教派,并将其消灭。”

“其实在这个过程里,我已经察觉吴七的不对劲。他制造了太多的巧合,对于离开【秘泥犁】世界也并不热心,甚至对宣国的认知也出现几处错误。但那时我只是怀疑他是秦国或者楚国人,没想到他不是人。”

“为了自保,我暗中和邪马鬼达成合作——在消灭福牛魔的时候,邪马鬼更是通过天生神眼,察觉到了福牛魔体内的魔气,与吴七共鸣!”

“在福牛魔身死,我们找到时空钥匙,并启动重重布置,打开回归之门的那一刻,我联手邪马鬼和天犁神婆向吴七发难!”

楼约的表情异常平静和冷酷,仿佛他描述的那个绝望的人,并非彼时的自己:“但这时候我才发现,那不是回归之门——我们打开的是灭世的窗口,门的背后是万界荒墓。”

“我这时候才知道,吴七只是七恨魔君的一具分身。真正的七恨魔君,正在七恨魔宫里注视着我!”

“我以为我准备周全,谋划隐秘,行动果断,没想到一切都在七恨魔君的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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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利用我身上的道门玄功为遮掩,在三大神教交织封锁的天外【秘泥犁】世界里,完成了他自己的修行。最后又把整个【秘泥犁】世界都炼为极致元屠杀意,强行填进我的命数里,想要化我为魔,扩张他的魔宫势力。”

“我不得已只能启动我在福牛魔尸体内部埋下的手段,借用蓬莱岛灭劫之雷的思考,利用这具真神尸体为引,用【秘泥犁】世界的灭世之灾为薪,引来了归寂劫雷——我想跟七恨魔君同归于尽,至少也要毁掉他这一具分身。”

“关乎【秘泥犁】世界的一切,都被劫雷轰散到宇宙各处,而我因为已经修成《混洞太无元玉清章》,侥幸得以在混洞中生存,颠沛一年光景后,受黄粱开启所召,竟然回到黄粱秘境里。”

“这就是我在秘境里失落的三年,黄粱梦的三年。”

楼约在黄粱秘境里一梦三年,至今还被很多人津津乐道,视为他的传奇经历。谁也不曾想到,那是一段同七恨魔君交集的历史。

“与七恨魔君交好,被他欺瞒利用,助他修行,是我毕生的耻辱。我隐瞒了这段过往,说自己一梦三年——我无时无刻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洗刷这份耻辱,亲手改正这个错误。”

“幸运的是我驱逐了命数里的元屠杀意,不幸的是它落进了我的血脉,住进我那尚在襁褓中的女儿……楼江月命数里。”

楼约笔直地站在大殿里,面对所有的天都大员:“西天师应该已经知道了,但很多同僚大概还不知道。我的女儿楼江月,现在元屠入命,不能自控。前段时间偷袭台首,正是在七恨魔君的控制下——她现在被囚入中央天牢,永世不得释出。”

“我知道永世为囚也不足够洗刷她的罪责,我也不奢望大家体谅一个父亲的私心。但楼江月同时还是我和七恨魔君的战场,我不放弃她,因为我和七恨魔君的战争还在继续。我从来没有认输。楼江月也没有。”

楼约的眼睛里有清晰的数缕血丝,但他十分强硬地固守着自己冷漠的表情:“西天师方才问,我楼约若为玉京山掌教,七恨魔君会如何看待。”

“我猜他或许会轻蔑一笑,或许会说道国无人,但他也一定知道,我会怎样同他战争!”

“西天师大人,你觉得他会欢庆我登临玉京大位,走到他面前吗?”

“上古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中古、近古都成云烟,我知道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关乎魔潮的那段历史。可是我忘不掉,因为它就在我的生命里发生,就在我的血脉里延续。”

“《上古诛魔盟约》必将得到我一生的供奉,我对魔族绝不妥协,绝不退让,绝不懈怠。我的亲生女儿就是最深刻的证明!”

“彼时我是神临,他是魔君,我远远不是他的对手,倾尽全力所做的一切,也只不过是苟且偷生,流浪混洞。”

“但今天我也已经成就绝巅。”

“我已经靠近他!”

“虽然在绝巅之中我还不够强大。但我相信我的未来,你们也知道,我一定会变得更强大。”

“不是说我是中州第一的真人,就可以是中州第一的真君。而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我都在继续这场同七恨魔君的战争,现在还要加上我的女儿——曾经坐在我的肩头,现在是我的背负。”

他平静地看着所有人,也向所有人展现他的痛苦,以及强大的内心:“我有必须要变强的决心,我有不得不胜利的理由。”

随着楼约的开口,殿中的议论逐渐平息。

等到他一番话说完,殿内寂然无声。

为什么堂堂中州第一真人,做了这么多年的中州第一,却始终不舍得迈出那最后一步?

因为他视七恨魔君为对手,一定要踏上最强的道路。

是靖海计划的失败,才使他将要抬起的无敌之势一时消磨。

是无敌路被横空出世的姜望截断,他才踏向别的选择。

是玉京山上出现了万载难逢的机会,他才即刻履绝巅而前行。

他是一定要走到最高处的,一定要将七恨魔君亲手宰割。

他和七恨魔君曾经的交集,他给予七恨魔君的帮助,固然可以给他戴上曾经通魔的帽子,但也是他如今和魔族势不两立的碑铭。谁能比他更坚决地执行诛魔呢?

怀疑他的立场,是没有道理的。

在所有百官的注视中,最后楼约转向银河金桥的方向:“这是我楼约执掌玉京名教,关乎我本人诛魔立场的所有宣言——不知这番回答,能否叫西天师满意?”

“本座从不怀疑楼真君的立场。”余徙淡声道:“本座只是在想,曾经输给过魔君、有益于魔君,有过通魔之嫌的人,坐在这个位置上,是否能让天下人信服。这个人又真的能赢七恨魔君吗?”

“天师此言谬矣!”晋王姬玄贞在这时开口:“且不说楼道君彼时是以神临对衍道,以无心对有心,根本不算公平对决。吾辈修士,焉能以一次胜负定终生?楼约中州第一真之前,也在玉京山屡屡碰壁。姜望洞真无敌之前,也曾狼奔豕突。就连本王当年,也不是天师大人的对手,受教过几回——而今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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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宗室第一、手捏天鬼的晋王,他这话已有几分要同余徙放对的意思。

真实的胜负如何且两说,但显然他是有一雪前耻的自信。

如今帝室对玉京山的优势就是这样明显,他晋王一人就能抵住余徙,其余匡命、裴星河两帅,【荡邪】、【杀灾】两军,也都向帝室靠拢。

玉京山即便还有霄玉、玄元两位坐山守册真君陪他余徙坚守古统,也实在是飘摇于风雨中。

旧统难复矣!

余徙正身而端坐,面无表情地看着姬玄贞。

姬玄贞继续道:“所谓知耻近乎勇,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今楼道君有雪耻之心,而西天师于他无雪耻之信吗?”

“说服本座很容易,只要陛下说一声信任即可。”余徙淡声道:“但要如何说服天下人呢?一位有通魔前科的掌教,能够执掌《上古诛魔盟约》?一个彻底输给七恨魔君的掌教,能够赢回七恨魔君?”

你和我,谁代表天下人呢?

姬玄贞下意识地就想这样反问。今日这中央大殿里的形势再明朗不过,若要公决,余徙所代表的玉京山遗老,只会一面倒地被碾压。

但他止住了这脱口而出的反问。

因为余徙必然也知道这一点!

若顺着话茬这样问回去,必然会掉入某个陷阱。

其它场合是怎样舒畅怎样说,大不了说完就动手。

朝堂之上须慎言。

晋王在这里谨慎了一下,楼约却又再次开口:“西天师的顾虑,本君完全可以理解。玉京名教,岂可轻掷庸人之手?!”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余徙:“本君现在的能力也的确不足,今为天下推举,不可辜望而辞。不如这样,本君暂为代掌教,与天师共议教务,什么时候胜得过天师,再摘下这个代字——天师意下如何?”

他在帝党大优的局势下,主动退让一步。而又实在有无匹的自信!

他相信自己可以迎头赶上余徙,并且很快将之超越。

当然这退让的一步,也实在退得微弱。

只要当上了掌教,代不代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个“代”字加在头上,反而使他往后可以顺理成章地以玉京掌教之尊对大景皇帝言听计从——他毕竟只是个代掌教!

余徙当然不至于看不出这一点。

但他只是看了看左右,双手一拢:“那本座没有问题了。”

姬玄贞并没有想到,余徙会退让得这样干脆。

他都做好了朝堂之中一展拳脚的准备。

可余徙所代表的玉京古统对皇权的抵抗,虚弱得只走了一个过场。

天子持秘简为刀,果然天下辟易吗?

大局已定,名分几成,楼约即将踏上他一生中最荣耀的位置,而他的表情依然平静。

无惊无喜,只有一路往前的决意,真正强者的心。

他张开双手,用那双控制混洞、掌握三十三天的铁拳,向余徙郑重地行礼:“余天师公心为道门,本君深知。今于道统飘摇之际,临危受命,居此大位,必不负天师期许,不负——”

“但老夫却有一个问题。”须发皆白的巫道佑,这时候悠悠打断。

楼约抿了抿唇,扭过头来看他。

“老朽想问——”巫道佑平静地道:“缉刑司的欧阳总长,今日为何不在殿中?”

“小巫。”姬玉珉笑吟吟地接住:“老夫有必要跟你分享一条规定——似欧阳总长这般级别的官员,是可以不必上朝的。此外,国家多事之秋,缉刑司繁忙之时,欧阳总长担当要职,正是脱不开身的时候,并且他不需要向你我报告。”

对付倚老卖老的巫道佑,总归是姬玉珉这个更老的出面。

但这一次,巫道佑却并不退让。

“是吗?老夫怎么听说……是欧阳总长出事了呢?”

他猛然站了起来:“事情已经发生了,中央天牢深处的‘禅’,已经逃走!宗正大人!!”

这一刻他在银河金桥之上,也俯瞰这朝堂——

“您想要隐瞒到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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