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绿绣见满屋子人,她在这处倒不好说话,当下便笑着道,
“少夫人那处还等着我伺候,不敢在妈妈这处久留了!”
马妈妈忙要送她出来,被她拦了道,
“妈妈不必多礼,今日不比平日,屋子里多少客人呢!妈妈不送了回去!”
说罢便辞了马妈妈快步出去了。
孙绿绣其实也无去处,她在这临安城中可谓是举目无亲,只有一个大娘子亲近些,只是她也是有眼力价儿的人,前头小爷悄声同大娘子说的话她可是听了一耳朵,大娘子回去又打发了众人出去,现下说不得要等着小爷两人花前月下的守岁呢,自家回去岂不煞风景。
当下也只得一人缓缓在那小路上踱步,想起来此时湖边必在放烟火,便索性往那处去,走过去却见前头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那灯下。
见了她便上来说话,
“孙娘子……”
孙绿绣见了他只是害怕,忙退几步喝道,
“你……你跟着我做甚?你……你做甚么?若是你敢胡来,我便叫人了!”
杨大强见状忙退后两步,双手连摇,
“孙娘子不必害怕,我……我并无歹意的!”
孙绿绣远远站在那处瞧他,见他果然并无上前之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道,
“你……前头为何跟着我?”
杨大强应道,
“我……我……这鹿鸣苑是我巡夜之处,我前头见你提着东西十分沉重,便想着帮你一回,却是没想到吓着了孙娘子!”
孙绿绣一听心下又是稍安了些,当下应道,
“东西……东西我已送出去了,你也不必跟着我了,你……走!”
杨大强应了一声,实在舍不得就这般走了,想了想又应道,
“孙娘子可是想去湖边?”
孙绿绣不应声微微点了点头,杨大强道,
“从这处走却是有些僻静,孙娘子一个过去怕有些害怕呢,不如我送你过去!”
孙绿绣吓得连连摇头,
“我……我不去了!”
杨大强见状心下暗叹,知她怕自己忙道,
“孙娘子不必骇怕,我如今在这府上做侍卫,自是要护府中人安全的,也不光孙娘子遇上旁人我也必要送的,你若是实在怕我,便我在前头走,你跟在后头便是!”
孙绿绣见他语气诚恳倒似真无害人之心一般,想了想便稍稍点了点头,杨大强强忍了喜意,没有迈动脚步走上去,忙转身往那湖边走。
孙绿绣待他走出去百步这才缓缓跟在后头,杨大强一路边走边是回头,一面又拿眼去瞧那湖面,
“孙娘子,你瞧他们在那边儿放烟火呢!”
却是穆红鸾早早让人备了放在湖边,供这些下人们玩赏,也算是犒劳他们一年的辛苦,一帮子丫头婆子这时节也是个个嬉笑打闹,小丫头在湖边奔来跑去,隔着一个镜湖对面也有人在放烟火,那头却是些男仆,两两相望便有人指着喊话,却是隔着太远不知喊得甚么。
孙绿绣瞧着热闹不由脸上微微带了笑,杨大强回头瞧见立时便看愣了,半晌才道,
“孙娘子便是应多笑笑才是!”
孙绿绣闻言便是一惊,这才醒觉他立在那处未走,自己倒因着贪看湖边的情景,不知不觉走到了他身旁。
当下忙退开两步,低头不言,杨大强见状叹了一口气道,
“前头人多我便不送你了……”
想了想却是自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来,挂到了路旁的枝头之上,
“即是过年节总要给自己打扮一下的……这个你拿去戴!”
杨大强说完便隐入了黑暗之中,留下孙绿绣在那处抬头瞧见那枝头上的东西,却是个发箍,上头镶嵌了五色的细碎宝石,看着倒是西域来的东西。
孙绿绣咬唇往前走却是路过那东西并不伸手,阴暗之中有人传来轻轻的叹息,只那发箍在枝头上随着夜风轻轻摇晃……
那头穆红鸾把人打发走了,自己便入了灶间,想着今儿夜里又是酒又是肉吃得难免油腻,便生火熬了清粥,又煮了甜汤却是给燕岐晟的,又就着灶间的食材备了几样小菜。
待到一应弄好端到堂上,燕岐晟果然回来了,进门来见这九曲湾里一派宁静,只厅堂之中灯光明亮,一道窈窕的身影斜斜依在榻上,取了一旁的薄被儿盖在腿上,一只手支了香腮却是在瞧着窗外,见他进来懒懒道,
“你回来了!”
“嗯!”
燕岐晟低低应了一声,倒似生怕打碎这少见的宁静,放缓了脚步进去,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任意扔到了一旁,脱了靴子便上榻去,两人对面而坐,面前小几上摆了两个白瓷的小罐,打开来里头热气腾腾一个是粥一个是甜汤,两人齐齐动手各勺了一碗。
一个以粥就了小菜,一个却是以甜汤配了果子,两下无话都是在席间灌了一肚子酒,半点实物无有,这么相对吃了个精光,便都摊在榻上看外头烟火。
燕岐晟瞧得兴致来了,便起身拉她,
“我们游湖去!”
穆红鸾吃了东西便犯懒赖在榻上不想起身,只是摇头不起,却被他过来一把抱起来往门外走去,
“放我下来,让人瞧见怎办?”
燕岐晟应道,
“这院子里人都未有,你怕甚么?再说我们便到外头湾子里,我记得那处有一艘小船!”
两人这般出去果然在湾里寻到一叶小舟,栓在那柳树下头,这厢上船去便操弄起来,穆红鸾久在北地,坐船已是上辈子的事儿了,见他弄得摇摇晃晃连瞌睡都被他吓醒了,忙两手扶了船舷,
“你倒是会不会啊?”
燕岐晟也是未曾弄过,此时却不能露了怯,只拍胸口道,
“放心,包在小爷身上!”
当下立在船头将那撑杆往水中一戳,微微一使力,那小船儿却是砰一声撞回到岸上去了,穆红鸾吓得一声尖叫,燕岐晟嘿嘿笑着一抠头,
“倒是忘了方向!”
这厢过去站到这边船头,撑杆插到岸边淤泥之中,才将小船撑离了岸,
手忙脚乱又摇摇晃晃间总算是将船撑到了湖心,燕岐晟将手里的撑杆一扔,到船中间来坐到她身旁,
“我们便在这处看!”
不远不近,无人来打扰!
伸手一摸穆红鸾的手却是有些冷,这才想起来把人抱出来却是连件外头衣裳都没有拿,忙把自己大氅撑开把她抱进了怀里。
穆红鸾前头吃了酒,后头又吃了一碗粥,现下酒气发散出来便有些头晕,她如今不比前世那酒国里的英雌,多少酒都醉不了,这一世可是不成!
此时酒气上涌便有些身子发软,便索性依到燕岐晟怀里同他一起看那湖边绚丽明艳的烟火,这时节湖风虽有些凛冽吹面微带冰寒,只燕岐晟一手揽了她腰,一手拉了大氅遮得严严实实,低头时两人气息相闻,热气上涌并不觉着寒冷。
燕岐晟低头双眸明亮闪动,双唇轻轻贴在她微冷的脸颊上,
“长真……长真……”
喃喃低言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明,却是隐隐透了一丝不安与忧心,穆红鸾叹了一口气,心知自己还是伤了他!
她的性子一向爽直,拿得起放得下,前世里见惯了男女情事,总不知那些左一个右一个,个个都要藕断丝连,左右逢源的是怎生心思,常常暗暗唾弃!
到后头她恋上赵敬,也是一头扎下去,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情,她只当爱恨从来分明,一个人心里只那么大,如何能放下许多人?
这时节她身在局中才知晓,原来一个人的心真的会硬塞下两个人,挂着这个便觉着对不起那个,念着那个便又觉着对不起眼前人!
想起来倒真想狠狠抽自己一耳光!
你瞧瞧……长青被你伤着了!
唉!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环抱了他劲瘦的细腰,
“长青,是我对不住你!”
燕岐晟低头轻轻一口咬到了她挺翘的鼻尖,
“不许说……”
不许说!你对我心有愧疚是因着心里想着别人,我宁愿你冲着我大呼小叫,拳脚相加,理直气壮,刁蛮跋扈也不要你这般小心翼翼,畏首畏尾,这一点儿不像我的长真!
我要的是长真全心全意的对着我盛气凌人,而不是这样心虚愧疚的小心讨好!
穆红鸾与他相知多年,只需一个眼神便知他心中多少未尽之言,心下苦笑眼角微湿,
“多少的好女子任你选,你为何偏偏就挑中了我!”
燕岐晟爱怜的用鼻头轻轻触着她鼻头,
“这事儿你问我爹去,他给我定的亲,结发鸳盟恩爱不疑,穆红鸾……这辈子我们是不死不休了!”
“傻瓜!”
“傻便傻!左右你是我的妻子,他是我表哥,我们公还公,私还私,我尽心扶他上位,你安心做我妻子,以后他后宫佳丽,三千宠爱,我们自生儿育女与他再不相干就是!”
穆红鸾闻言有些诧异,
“长青还要扶他上位么?”
燕岐晟哼一声应道,
“男子汉大丈夫恩怨分明,家国俱是大事,官家如今摆明了昏庸无能,扶了表哥上位是为了这大宁朝,为了这天下百姓,我们公私分明,各还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