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的晚上八点,装满了一肚子的酒饭的宁卫民,先把斐翔和张嫱依次送了回去,才带着松本庆子从外交公寓回到了马家花园。
虽然他兴奋今天的收获匪浅,基本上算是争取到了尊龙的加盟。
而且还获得了宋华桂和邹国栋的首肯,把原本为公司设计的快餐连锁产业收入个人囊中。
可是,这一趟下来之后,更大的问题又摆到他的面前。
资金方面对他虽然不存在什么问题,但他缺时间啊,在京城没办法长期停留。
无论是企业法人的变更,合作伙伴,合格的员工,都是他必须尽快解决的问题。
否则,整整六个闹市店铺加一个中央厨房就得闲着干耗,根本没法开门营业,这不跟白白把钱往水里扔一样嘛。
虽然他也负担得起,但他是苦出身的孩子,平白糟践钱物,不让钱生钱,有效的运作起来,他心里别扭啊。
谁说富人就不会见钱眼开?
像他这么英俊萧洒,还不是一样贪恋美色?
于是他回到马家花园后,先是陪着松本庆子说了会儿话,又为她弄好了洗澡水。
搂搂抱抱又亲热了会儿,做了做好色之徒。
然后根本无心洗漱休息,就又溜达到了隔壁江家的小院,继续当钱串子去了。
他急着来找他的便宜表哥——沈存,要好好说说连锁快餐这件事。
平房不比楼房,有一个好处,串门是不用通报的。
只要站当院里,大声咳嗽两嗓子就算打过招呼了。
果不其然,听见院儿里的动静,很快灯亮着的北屋里传来了大表哥的询问。
宁卫民应了一句,沈存很快亲自打开房门,让他赶紧进屋来暖和暖和。
走进江家的北屋,宁卫民原以为会看到这间原本空荡荡屋子里肯定得添些西式家具,显得像那么回事了。
毕竟昨天江念芸还念叨呢,说今天就要沈存把寄存在京城饭店的行李都搬过来。
而且还想要外出,去买几个沙发来,布置一下待客室。
宁卫民还专门为此事托付了一下罗广亮,让他今天去京城饭店帮把手,再带着老太太和沈存去能买到进口家具店逛逛。
甚至还额外嘱咐了一下罗广亮,多带点钱,老太太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只一样,别让老太太花钱,就算咱们的孝敬了。
然而他却没想到,他和庆子出去应酬了一天再回来,康术德和罗广亮居然没在家。
罗广亮给他倒是留了个条子,说是带老爷子去王府井清华园洗盆塘泡澡去了。
因此他也不知道江念芸这边办的怎么样了。
此时来到江念芸的院落,竟然意外地发现北屋里除了一屋子的热,一屋子的香,看过去整个房子还是空空荡荡,并无新买的沙发和西式家具。
非要说有什么改变,也就是这房里挂上了一副中堂画,多了一套桌椅,八仙桌上搁着个燃着香的香炉,还有几个卷轴。
此外屋里角落里还多了一个花几,一大盆的腊梅盆景。
而江念芸正站在一台老式的留声机旁用块布擦拭个不停,看来刚才是一直在摆弄着这个老物件。
宁卫民多少有些吃惊,但嘴里却早已向江念芸问好。
还很抱歉地说,自己晚间贸然过来,打扰四姑姑休息了。
“你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娘儿俩这兴致正高呢。说起来,我们还正要谢你呢。你师父今天领我们去大门口那一溜儿房子里看了看,那里面还真有不少好东西呢。我们娘俩一挑就挑花了眼,挑上了瘾头。这不,这些都是我们娘俩今天打那些杂物対里选出来的,索性今天就没出门,明天打算还要去挑挑呢……”
宁卫民很快就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敢情自从孙五福从老家带来了那些同乡晚辈之后。
他收旧货的效率就越来越高,弄来的东西也越发多了。
旧书虽然有了去处,可其他的东西越积越多。
他人又实诚,严格按照宁卫民交代的办。
吃不准的东西不敢随便卖,专等宁卫民和康术德看过挑过,才敢对外发卖。
没钱了就找罗广亮去要。
反正宁卫民给垫了话,而且罗广亮也经常给天坛送工艺品,去年起更是泡在天坛拉客,方便得很。
这么一来,斋宫的库房逐渐就满了,东西多的简直没地儿搁了。
后来康术德干脆给了话,就让罗广亮借给天坛送货的机会,每次也顺便拉几车旧货运到马家花园来。
等老爷子得空的时候自然会到马家花园挑挑选选。
再要有好东西也不用挪地方了,索性就在园子里存着。
不合用的也一样就存在马家花园大门口这一溜儿空房子,反正有的是地儿。
后来呢,老爷子甚至让罗广亮把他存在糕点厂防空洞里的那些国家退还的家私也给弄了过来。
所以现在马家花园靠近院前的那溜房子,至少有三间屋子摆的都是这些东西,那简直就是个塞满了旧货的大宝库啊。
进去就更到了四十大盗的宝库,里面的东西是琳琅满目,什么都有。
不用问,今儿肯定是康术德怕江念芸花冤枉钱,先带她过去瞅了瞅。
让她看看有没有什么合用的东西,有就顺手搬出来用了,也就免得买了。
所以江念芸见到他后才有这么一说。
“四姑姑,您还真客气。跟我还提‘谢’字?您看着什么好,就拿什么用去呗。您只要能看上眼,就是这些东西的福气。您要用着好啊,那我师父就高兴,您二老都高兴,那我和沈大哥不也都跟着高兴嘛。“
宁卫民是个会凑趣的人,当然知道怎么说,才最讨人喜欢。
江念芸闻声立刻笑了起来,“你倒是会说话,行事更是大方。可有一样,你得想清楚了。我今天挑出来的这些东西,你师父都没好意思替你做主。你这开口就要送我,好像是有点草率了。我真要了你的,你怕是要后悔的……”
这话让宁卫民不由精神一振,不由认认真真地把屋里的一切又打量了一遍。
江念芸是什么人?
当然不可能白口说这样的话。
作为名门出身的大家闺秀,她是宁卫民平生所见生活最讲究的人。
就拿现在来说,哪怕在这个空间使用完全属于她,已经很私密的小院里。
她还是黑缎暗团花的旗袍,领口和袖口镶有极为漂亮的两道绦子。
绦子上,绣的是花鸟蜂蝶图案。那精细绣工所描绘的蝶舞花丛,把生命的旺盛与春天的活泼都从袖口、领边流泻出来。
脚上的一双绣花鞋也是五色焕烂。
而且还在自己的脸上化了淡装,抹了香水。
像她这样的一个老太太,能说这里面有让她稀罕的东西,那就绝非一般之物。
只是可惜,宁卫民的眼力有限,饶是他几乎都没敢眨眼,目光在这些东西上走了好几个来回,始终也没找到个突破口,甚至让人怀疑的端倪。
因为那些家具,不是榆木的就是核桃木的,只能算是京城小康之家的日常用品。
这样的木器太常见了,和高门大户用的硬木家具不相关,绝对谈不上什么上品。
铜香炉更是他个人比较擅长的杂类。
他看着顶多也就是晚清的物件,也没有什么来历。
那腊梅是盆栽盆景,不是宝石盆景,根本不可能是从库里弄来的,直接可以PASS掉。
老式留声机他虽然不懂行市,但也认为不可能比一个官窑的瓷器更有价值,完全不值得江念芸说出这样的话来。
所以最后,宁卫民依仗不了眼力,也只能凭排除法来推定。
想来想去,他认为这些东西要有毛病一定是出在那副中堂画上,或者是桌上的几个卷轴。
于是忍不住走了过去,在桌前站住。
先定睛看那幅中堂画,是署名陈老莲的《荷花蝶鹊》,虽然画工精湛,淡彩、重彩相济并用,古雅单纯。
但纸张明显是个谁都能看出来的大破绽。
那太新了,年代最早也过不了同治,根本不可能是明代陈洪绶的亲笔。
这样一来,宁卫民不由摇了摇头,又去打开那桌上几个卷轴去看。
结果没想到,里面仍然是和那副中堂相差无几的同类型赝品。
他连着打开两幅卷轴,居然都是署名唐寅的《仕女图》。
他虽然在书画上的学问有限,但也知道,哪怕画工再好,可这怎么真的了?
就是他运气好,真有幸捡到漏儿了,从概率上看,也不能这么同批大量一起出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