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黑衣挺着胸、挑着眉,昂首阔步进了二堂,眼睛微微地一扫,身子登时矮了一截。
最上首,一位黑袍滚金镶边儿的年轻人,大约二十七八岁年纪,气定神闲,眉目英朗。
在他右手边,微微欠身地立着一位公公,手执拂尘,垂眉敛目,不是常常伴随大王的大内总管何公公,看着面善,却想不起是谁。
与这年轻人并肩而坐的,是一位靛青色绣金凤曲裾深衣的女子,头上珠翠不多,简洁中却是肤白如玉,恍若明珠。
寇黑衣是东山一脉中了不起的人物,自然认得自己的女王,与她并排而坐的黑袍年轻人,他也见过几面,可不就是瀚王?
再往下,左右备置一椅,左相高初,右相李淑贤也在座。
高初下首又是两张座位,分别坐着刑部尚书李洪洲、刑部侍郎何文天,而李淑贤下首,则只空着一张位子。
寇黑衣赶紧上前见礼,杨瀚微笑着抬手道:“寇卿免礼。”
小青道:“你坐,大王正要说起司法之争,你是凤求城守,也来一起听听。”
寇黑衣谢了座,在李淑贤下首坐了。
杨瀚清咳一声道:“此前,各地许多小案子,便由各地官吏,自行处治了。
其实是有些问题的,这一次玄月杀人一案,便将这矛盾暴露出来,连两位宰相都惊动了。”
高初和李淑贤向他拱拱手,告罪道:“老臣惭愧。”
杨瀚道:“寡人与女王,仔细计议过了此事。
关于司法权,如果东山、西山各行其是,恐怕未来会带来诸多问题。
而我律法,刚刚刊印颁发各地,若时时修订纰漏,未免有朝令夕阳之嫌。”
小青道:“是啊,旁的且不说,就说如果有人是西山人,在东山人聚居的城池犯下大罪,那么是按属地办案呢,还是按事发地办案?
如果两地律法一宽一紧,那么该依据哪边的法律来查办呢?”
杨瀚道:“又或者,一个人先在东山地区犯了大罪,接着逃到西山地区,又犯大罪,那么是按犯罪的先后时间来决定由谁办案呢,还是按照罪案的严重情形来决定?
具体执行起来,必然诸多扯皮推诿。”
小青道:“因此,我与瀚王商议,法,不能令出多门。
不管东山西山,又或是刚刚归附的南孟南秦,执法必须统一,方可不致造成诸多漏洞。”
高初听了,眉头便是一挑。
刑部尚书李洪洲淡淡地瞟了对面的李淑贤一眼,微笑不语。
何文天抿着嘴唇强作严肃,心中却想:还是高相了得,这一局,我们赢了。
寇黑衣听了,心中大为不忿。
可宣布这一决定的却是他们的女王,小青威名之下,寇黑衣哪有胆量反驳,只是把牙关咬了咬,心中怒意翻腾。
杨瀚道:“然,法须出于刑部,若是刑部怠慢,又或枉法,又该如何处置呢?
之前,我社稷初立,架构简单,只设六部,犹自空闲。
而今,却是事务日渐繁忙,这诸司衙门,也该完善起来了。”
小青笑道:“正好,两位宰相都在这里,我与瀚王商量的这职司衙门的设定,也正好叫你们听听,若有不同看法,可以及时说出来,我跟瀚王再行思量。”
杨瀚咳嗽一声道:“有人司法,便须有人监督执法,如此,才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执法的公正公道。
现如今朝廷事务渐渐繁杂起来,这相应的衙门,也该建立起来了。
寡人之意,设立御史台,刑部执法,御史台监督执法,刑部断案,刑部所断之案,要将判决、笔录、一应证据,移交御史台,御史台进行复查。
御史台复查核准的案件,才可以执行,或是觉得断案不公、证据不足,予以封还,则刑部需重新审断。
当然,御史台之设立,并不只针对刑部,诸司百官,执法持政,御史台皆有监督、弹劾之权,不知两位宰相以为如何?”
李淑贤方才一直稳稳地坐在那儿,听到一切司法之权归属刑部,没有一点沉不住气。
他对青女王的彪悍作风有信心。
而且,虽说他是青女王的官,最初投的却是杨瀚。
是杨瀚在他立下大功之后,一纸书信把他送给了青女王,他就不信杨瀚会一味地偏袒高初,对他没有半点照应。
直到此时,李淑贤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缓缓地道:“大王和女王思虑周祥,臣对这一安排,甚是拥戴。
只是不知这御史台,欲从何处选才呢?
此等人须得满腹书墨,熟谙律法才成。”
小青道:“我朝刑部官吏,原本多为当初参与制定三山律的各西山部落公子,一时之间,再找同样多的人才,很难。
而且,如果官吏们彼此间或同同乡、或为同窗,也难免会出现官官相护、彼此勾连的事来,那就违背了我御史台设立的初衷了,却不知大王对此有何主意?”
小青望向杨瀚,杨瀚微笑道:“南孟文教一向发达,其帝虽是伪帝,但其朝廷制度却是一向完备,培养了很多人才。
如今孟展北迁,南孟许多官绅名流,也都到了京师。
我看这样……”杨瀚看向李淑贤:“这御史台选士的重任,寡人就交与李相了。
李相可从这些人中,斟选一些能吏干臣,充入御史台,让它迅速运作起来,充分发挥作用,李相可有难处?”
李淑贤一听,不由心花怒放。
这分明是把御史台交给他来管了,试想,御史台的每一名官吏都是由他一手选拔,而这御史台却拥有着监督刑部执法的权利,可以封退刑部的卷宗,可以弹劾刑部的官员,虽然直接的执法权在刑部,自己却有一把悬在刑部头顶的利剑。
他努力争取,要的不就是东山派官吏的权力和影响力么?
李淑贤立即离座,下拜道:“老臣领旨,愿秉持一份公心,竭力为朝廷选士!”
高初的脸色微微有点难看,不过,他也没有办法。
开国之君,与后代皇帝一向不同。
但凡开国之君,他的威望、权力,一定是一个朝代中皇权最为鼎盛的时代,几乎可以说是一言九鼎,很少有哪个大臣能够反驳他的意见。
杨瀚就是开国之君,他和小青一唱一和的,分明是已经做了这个决定,而且全国的执法权已经明确归刑部所执,你还能反驳什么?
难道你怕有人监督?
你知道你一定会执法不公?
所以,高初只得拱手道:“臣也没有意见。”
寇黑衣还不理解其中关键,他只知道,这执法权,终究是上收给刑部了,西山终究是要压住他东山一头了。
心中耿耿,很是不服。
只是忽然间,寇黑衣觉得身后似乎正有一道人影正盯着自己,令他寒意顿收,急忙扭头看去,侧厢空空,却又一无所有。
不由暗暗嘀咕,不明白自己何以生出疑神疑鬼的感觉来。
杨瀚见李淑贤和高初都同意了,心中很是满意,点点头道:“那么,李相这边,就尽快操办起来,三日之内,御史台上下官吏初选名单,要出现在寡人面前。”
李淑贤再拜:“臣领旨。”
李淑贤说说罢起身,退到座位上坐下。
杨瀚道:“急脚递,本是当初三山诸部,彼此声息难以相通时设立,为的是方便传讯儿,也方便寡人了解各处风物。
而今与当初已大不相同,这急脚递的主要作用,也不再是传递书信、输运物资,所以,这急脚递,也需变更一下了。
寡人决定,将急脚递剥离出来,交由兵部管辖,将所有急脚铺,改建为驿站。
至于原属急脚递,所担负者已经是其他事务的人,羊公公……”寇黑衣一听,才恍然想起:“是了,原来那人是羊公公,八犬中最是叫人害怕的那个。”
一直侍立在杨瀚身侧的羊皓立即向前几步,再转向杨瀚,欠身施礼:“奴婢在。”
杨瀚道:“由即日起,你,以及你之所属,除剥离出去,交给兵部组建驿站的所有人,另组‘司隶校尉’衙门,直属寡人。
司隶校尉,专司四方及海外情报搜集,同时负责京师及京师周边地区的秘密监察,举凡军民、官吏、士绅、商贾等,皆有侦缉巡察之权!”
羊皓脸庞上倏然掠过红晕,卟嗵一声跪倒,颤声道:“奴婢领旨!”
终于熬出头了啊,虽然依旧是大王家奴,不算朝廷命官,可从此这身份,却是堂堂正正的。
此前,名不正言不顺,终究只能是藏身于大王阴影之下的一条影子。
高初和李淑贤却是双双心头一震。
司吏校尉这职责……而且还是当着他们俩的面儿说的,貌似有敲打之嫌啊,莫非我二人这番争权,终究惹得大王不喜了?
二人虽也清楚,圣眷未衰,却也不由得心中凛凛起来。
……出了望龙城西城门,却也不是一片荒芜。
这望龙城是在忆祖山山口建造的,而城廓之外,有大片的土地可开发为良田。
在望龙城建造过程中,已经有大片的土地被开垦出来,从事农耕的人,便聚成了大大小小的村镇,越是靠近望龙城,人烟越稠密一些。
天色黄昏的时候,涂狐背着小包袱,终于走出了西城门。
一开始,她走的颇为轻快,可走的久了,才发现两条腿丈量走路,着实地辛苦。
虽然脚下是一双做工极好的软底鹿皮小靴,等她出了西城后,也是双腿如同灌了铅,筋疲力尽。
唔……我真能走到大雍城么?
听说坐了马车,走那极平坦的官道,也要三四天时间。
涂狐打起了退堂鼓,可这“离家出走“,难道只坚持一个下午就罢休?
这要是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去,在父亲面前,以后还如何抬得起头来?
抬头看看,路边有一座土地庙。
这农民以农耕为业,对土地神也就格外地崇信,因此建在这路边的土地庙还着实不小,有一般农户家一幢房子那么大。
只不过,里边寒酸了一些,院内空空,殿内只有一具泥土塑的土地爷的雕塑,余此四壁空空。
除了每年二月初二百姓们来祭头牙,每年十二月十六日来做尾牙,平素也没人光顾。
涂狐脚底板走得疼,实在迈不动步了,便拖着发僵的双腿,进了土地庙。
土地庙里,还真是一无所有,原本极爱干净的涂狐也顾不得了,一屁股就坐在了低矮的供奉果品的土祭台上,捶着大腿,忽然间又觉得腹中饥火升了起来。
“哎!戏文里的千金小姐,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听起来好容易,原来出门在外竟是这么难啊。”
因为脚底板走的疼,涂狐把两只脚丫脚底对着脚底,如此一来,大腿分开,裙下裹着浑圆玉腿的白绫胯裤都露了出来,未免有些不雅,很不符合她一贯的家教。
可这里没人,她那嫩若杏脯儿的小脚板又实在受不了那火辣辣的苦,也就顾及不得了。
“我娘应该发现我跑了?
他们现在一定很着急,也许已经派人出来找我了?
却不知,他们会不会找到这儿来,要是找到了我,我要不要跟他们回去呢?”
两个时辰以前,还决心流落天涯,在混出个人样儿之前,坚决不回来寻找父母,也不想叫父母双亲找到她的涂狐,已经在热切地考虑被父母派出的人找到以来,要如何端正态度,不被他们威逼利诱了。
疲惫之中的涂狐完全没有注意到,那黄泥草坯垒就,四处露风的土地庙墙缝里,正有一丝淡淡的烟雾袅袅地飘了进来。
“咦?”
这烟味儿好呛人,谁家的炊烟,都飘到这儿来了!”
荼狐皱了皱鼻子,虽然觉得有些呛,却仍是懒懒的不想动弹。
“要是飘过来点饭味儿也好啊,我肚子好饿。”
荼狐想到这里,两眼便有些迷离地身子一歪,软软地萎顿在地,不动了。
荼狐一倒,几个泼皮就从土地庙外冲了进来,其中一人还拖着一条被扭断了脖子的黄狗。
“哈哈,这草药能迷狗,果然也能迷人,那小娘子漂不漂亮,滚开,我先看……”其中一个明显是领头儿的泼皮推开一个小弟,扳着荼狐的肩膀把她的脸儿正过来,只这一眼看去,整个人就像石化了一般定在那里。
“我的天,这粉粉嫩嫩的小姑娘……”“太漂亮了,这……就是一个小仙女儿啊……”“这么……美!要是能跟她困一觉,我死都甘心呐!”
旁边几个泼皮看得色授魂消,惊喜地赞了几句,一见他们大哥仍然呆呆地看着荼狐,一动不动,其中一个泼皮便推搡着那人肩膀,道:“大哥,大哥,你醒醒啊,大哥……”泼皮大哥激灵一下醒了过来,鼻息咻咻,脸庞通红:“她是我的!她是我的!她是我的了!”
旁边几个泼皮淫邪地一笑,其中一个痞子虽然被荼狐的美貌勾引得魂儿都要飞了,心中十分的不舍,还是道:“你是大哥,当然你拔头筹。
大哥你快一些,兄弟我要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