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地形复杂,为防犯人逃狱,当初建造时,请工匠设定了诸多障碍机关,每走一步,若无人引路,则必死无疑。
这也是宁谈宣为何刻意叮嘱长歌“乖乖的别闹,等我接你。”了,他生怕以长歌的性子,大打出手,上蹿下跳的自寻死路。
帝王星夜驾临,刑部尚书惶恐跪迎,听闻帝王为孟长歌而来,心惊之余,亲做向导,躬身在前开路。
因无数大内侍卫镇守,原本嘈杂的犯人,早已安静避祸,整个大牢中,除了纷沓的脚步声外,再听不到任何杂音。
然而,长歌并不知情,她的哼唧声和喷嚏声,依然肆意的张扬,使得行走在迂回曲折通道里的众人,只听得回声阵阵,似病得极为严重。
尹简陡然加快了步伐,清冷的侧颜,线条紧绷,眸中隐含怒意。
身边众人小心翼翼,无端悬起了紧张的心。
很快到达,刑部衙役抖着手打开牢门,刑部尚书忐忑的道,“禀皇上,孟长歌就关在此处。”
皇上?
长歌小心肝一跳,不是宁谈宣,是尹简!
她突然无措起来,虽说尹简的真实身份已经暗示给她了,可他还没有以帝王身份与她相见过,此时该怎么应对?
她是继续假装昏迷,还是睁开眼给他行礼?
可同来不知多少人,她又该以什么语气跟他交谈,面对这个莫名其妙的故人呢?
长歌心跳如鼓,竟犹豫不决紧张的脑门冒出了细汗,她喜欢跟他尊卑不分的随便胡扯,但当着外人的面,她怎敢不知进退……
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危急关头,她索性竟心一横,暗暗咬紧了牙关,继续双眸紧闭,一动不动……
尹简一步步走向长歌,晦暗的重瞳,一瞬不瞬的凝视着躺在杂草堆里的她。
春寒陡峭的夜晚,她半蜷缩着身体,睡在冰冷的地上,乌发垂下,遮了半边脸庞,模样憔悴,可怜的如被人遗弃的孩子,令他十指紧攥,心脏深处,竟似猛然受了重击,隐隐作痛。
他所见过的孟长歌,或嚣张、或乐观、或混蛋、或跋扈,不论怎样处境下的她,都是活力充满生机的,而绝非此刻这般……让人心中难受的样子。
刑部尚书欲跟进去,高半山飞快的阻止,用唇语示意所有人留在外面。
“孟长歌。”
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略带沙哑的轻唤,尹简缓缓弯腰半蹲在了长歌身侧,他抬起修长的五指,温柔的拂开她的发丝,嗓音轻的似羽毛般掠过长歌的心尖,“对不起,长歌,让你受苦了……”
长歌一震,眼睫忽然润湿,他是大秦帝王呀,怎么能跟她一个无名小卒道歉?
她真的不记得,他欠了她什么,可她知道,自从进入大秦遇到他,做的过分的人,一直都是她……
这一刻,长歌忘记了尹简是她的仇敌,她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儿,细微之处的感动,萦绕于心,怎么也散不开……
长歌羽翼般的长睫微微颤动,她没有睁开眼,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带着恳求的语气,“尹简,带我走,好冷……我快冻死了……”
尹简褐眸一沉,众目睽睽之下,竟不消多想的打横抱起了地上的小人儿,转身大步迈出。
长歌惊了一瞬,白皙的柔荑本能的揪住了他胸前的锦衫,丝毫不敢松开,生怕自己会跌下去。
而心中,亦慌乱如麻。
可想而知,牢门外一干人等,全体震惊在原地,如雕塑般,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孙尚书,今晚你见到朕在大牢做了什么?”
擦身而过时,尹简顿下步子,侧眸斜睨向刑部尚书,淡淡询问。
闻言,刑部尚书一个激灵清醒,脑筋也跟着运作起来,他精明的垂首作答,“回皇上,微臣奉旨取了关于犯人的卷宗,皇上阅后批示放人。”
尹简颔首,满意而出,大内中人迅速跟上。
孙尚书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心有余悸,这放人与抱人,完全两个概念,可答错一字,兴许脑袋便会搬家啊!
步出刑部,马车就等在外面,尹简将长歌安置车厢内的软榻上,随后上车,面无表情的命道:“去四海客栈。”
“是!”
众人应下,高半山踌躇不定,犹疑着小声请示,“皇上,那奴才是……是车里侍候,还是……”
这种情况,他不知自己该不该回避,若孟长歌是女子,那么顺理成章,皇上既喜欢,纳入后宫就可,但偏偏……这多诡异啊!
良佑等人,已经凌乱的手脚都快抽搐了,尤其是莫麟,他是唯一知晓那二人通州“奸.情”的人,此时表面镇定,内心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断的哀嚎着,二人空间不能给啊,主子的清白怎么保证啊!
天可怜见,莫麟的忠心,终于被他主子感应到了,只听天子淡淡说了句,“原本怎么侍候,就怎么侍候!”
“奴才遵旨!”高半山暗喜的应下,他也不喜欢主子断袖,堂堂天子,该做顶天立地的真男人才行!
尹简略一沉吟,“莫麟,速请民间的大夫到四海客栈,记住,不可宣扬!”
莫麟激动不过数秒,便萎靡下来,他怏怏的领命,“是!”
“我没病!”
岂料,车厢里突地传来长歌的惊呼声,她从软榻上一骨碌坐起身,睁着黑漆漆的晶亮眼珠,朝尹简急声说道:“我身体很好呀,你不要给我请大夫,我不看病,我……”
“谁说大夫是给你请的?”尹简悠然的打断她,唇角勾起抹揶揄的笑。
长歌小脸一抽,顿时尴尬的涨红了,“啊……”
她窘迫的样子,令尹简心情愉悦的很,他使了个眼色给莫麟,后者上马,先行往城中而去。
高半山上车,马车很快启程,又如来时一般,安静而神秘的行驶在夜色中。
一盏琉璃烛台,将车厢照得明亮如昼,超大的马车,容纳三个人,也丝毫没有拥挤的感觉。
尹简坐于软榻一角,靠着身后的软枕,神色略有疲倦,那一袭墨色的锦袍,衬得他眉目愈发深沉,一如他这个人,为人处事,总令人看不出深浅。
车厢内有暖炉,所以长歌冰凉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温度,她美眸顾盼,悄悄打量着皇帝的马车,只见软榻、案几、书柜、点心、茶盅、香炉等等,应有尽有,不禁心中暗叹,果然享受啊,比白日用来绑架她的马车奢华多了!
案台上,放置着一面铜镜,长歌信手拿起,随意比照了下自己,小脸渐渐难看。
此刻的她,哪里还是那个翩翩如玉的少年郎,竟满身狼狈的很,只见白衣污浊,满面灰尘,外袍里衫沾满了杂草,就连头发里都夹了几根,活脱脱像是从乱葬岗爬出来的……
长歌虽说混惯了,往日不怎么注意形象,可不知为何,身后尹简射来的那束目光,令她羞囧的很,只想马上洗漱更衣,重以漂亮的姿态面对他。
长歌一时适应不了这样的自己,她从来都是不在意别人眼光的人,怎么能……
烦乱的想到这儿,她懊恼的一咬唇,忽然负气的将镜子摔在了车板上,且抬脚重重的踩了几下,镜面碎裂的声音,钻入耳膜,刺的人神经一紧!
“放肆!”
高半山急喝出声,他完全不明白,这个脏小子到底是哪儿来的天大胆子,敢在帝王面前发疯!
“这个镜子是妖镜,照的人太难看了,为什么不能摔?”长歌非但认识不到错误,反而振振有词。
高半山肝胆都被气黑了,暴怒中,他本能的出手,往长歌肩上探去,欲给长歌一个教训——
“退下!”
岂料,尹简不悦的一声斥责,硬生生的令高半山在半道上停了手,他不甘心的收回攻势,大着胆子争辩了一句,“皇上,这小子太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该打……”
尹简冷眸无温,“朕的话,没份量了么?”
“皇上……”高半山惊怔之余,忙跪下叩头,“奴才知罪!”
“退出去!”
“是!”
高半山憋屈的坐在了外面马车板上,将车厢门小心关好,可心中仍不放心,他竖起了耳朵,仔细偷听着里厢的动静,倘若孟长歌敢不轨,他就是拼了老命,也得揍死那无法无天的臭小子!
骑在马上的众侍卫,皆无语的叹了口气……
……
车厢里,长歌任性过后,忽然安静下来。
她低垂着脑袋,把玩着十指,不知在想些什么。
尹简长臂一伸,将她从长凳拉到软榻上坐下,他清隽的俊容,平淡无波,分辨不出情绪好坏,只是沉凝着双眸,冷冷的注视着她。
长歌不安的偷瞧他一眼,咬着唇角没敢说话。
他其实……生气了吧?
换了哪个皇帝,被人如此对待,能不气得将那人杖毙以平心头之火呢?
可他却……又一次没杀她。
长歌冷静下来,很是后悔,她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冲动,明明那是无关紧要的事,她怎么就沉不住气呢?
被孟萧岑宠坏了的长歌,总是忘了眼前的男人,已非孟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