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嘴里说的,当然是反话。
众人只要看一看他阴沉如水的脸色,就能知道这一点了。
当然了,杨振也没叫众将猜测自己话里的意思,而是立刻就把自己想到的那种可能,说了出来。
“这——,这他娘的也太阴了!”
“洪督师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干?!”
“只是白瞎了都督给他们提供的机会!”
“而且也可惜了咱们松山团营的弟兄们白辛苦一场!”
张得贵、李禄、张臣以及杨珅几个人,听了杨振对祖大寿心思的解说,一个个目瞪口呆了一阵,很快就领会到了此事背后的目的或者说原因。
甚至包括将辽西兵马弃守广宁城的消息带来旅顺口的袁进,听了杨振的一顿解说之后,也不由自主地等待了眼睛。
“人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原来幺蛾子出在这里,他们这都不是一石二鸟了,而是一石好几鸟了啊!”
袁进先是恍然大悟地说了这样一句,紧接着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真正的玄机一样,噼哩噗噜地把他自己领悟到的东西全说了出来。
“其一,他们出兵广宁城,堵住了咱们以及朝廷上下说他们畏敌如虎的嘴!
“其二,他们拿下了广宁城,人人立下功劳,加官进爵,荣华富贵!
“其三,他们毁弃了广宁城,是向清虏示意他们没有丝毫向东进取之心!
“其四,他们全军撤回大凌河以西,等于是不给清虏任何压力,好叫清虏全力对付都督!”
说到这里的时候,袁进已经是咬牙切齿了,而他的脸色,更是阴沉狰狞的可怕。
“这可真是好算计,真是好手段啊!可笑我袁进,还有松山夏总兵,竟然白辛苦了一场,死了不老少弟兄,最后却便宜了这帮全是私心的王八蛋!”
说完这话,袁进砰的一拳头,擂在了面前的八仙桌上,直震得桌上的杯盘碗碟一阵乱晃。
也不怪袁进一肚子恼火,因为辽东镇通过蓟辽督师府洪督师以及总监军高起潜往京师报捷的时候,根本没提袁进和夏成德他们打下右屯堡、盘山堡的功劳。
等到朝廷给辽西各路兵马加官进爵的旨意到了锦州的时候,他们才傻了眼。
袁进和夏成德找人家询问的时候,人家以他们隶属金海镇提调,隶属山海关兵部分司管辖为由,将表功报捷的事情推了个干干净净。
如果不是因为辽东湾北部病情严重,从松山城通往辽东半岛这边的航路迟迟不通的话,袁进早就派船赶来报信,请杨振给他们做主了。
不过到了此时,袁进倒也没有忘了这茬儿。
却说他发了一阵子牢骚愤懑之后,眼见杨振神色已然淡定无比,便又突然站了起来,躬身抱拳,对着杨振沉声说道:
“都督可要给卑职,可要给松山团营的弟兄们做主啊!”
“都是自家兄弟,你要这么说,那可就太见外了。你放心,你的功劳,你们的功劳,本都督已经叫人写了报捷表功的文书,报送山海关兵部分司去了!”
面对袁进的愤懑,杨振其实给常理解。
事实上,最早将镇江堡被黄台吉率领清虏大军围困的消息,送到辽西去的人,是他袁进。
同样,最早打着杨振的旗号向督师府进言,向祖大寿进言,以及劝说松山团营在辽西发起攻势的人,还是他袁进。
虽然这一切,都是杨振在幕后安排的,可是不辞辛苦,费尽口舌,兼且奔波劳顿,参与其中的人,却是他袁进。
但是到了最后,不光拿下广宁城的功劳没有分他一分,而且他们作为策应人马攻下了右屯堡、盘山堡的功劳,蓟辽督师府连提都没提。
整个几个月下来,袁进在辽西那边竟然等于白忙活了一场。
这事搁在谁身上,也无法接受。
杨振虽然没有料到祖大寿或者洪承畴他们会做的这么绝,但是他自己作为袁进、夏成德的上官,也将仇必勇带来的情报作为他们立功的凭据报了上去。
而杨振这么一说,袁进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在杨振的安抚下,重新又坐了下来,并在众人同仇敌忾的劝慰之下,慢慢恢复了平静。
接下来,杨振等人又相继从袁进的口中了解了更多有关辽西的最新形势,得知吴三桂简在帝心,就在二月初五那天,被崇祯皇帝下了明旨要调往关里助剿流贼。
而同时接到朝廷调兵入关剿贼旨意的人物,还有蓟辽督师洪承畴帐下悍将署理宁远总兵的刘肇基及其所部人马。
当然了,随着袁进的讲述,杨振等人逐渐了解到,祖大寿接旨允许吴三桂率军入关援剿流贼,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一来是他们毁掉了广宁城以后,新任广宁总兵张存仁以及所属各部人马没有了驻屯的防地,叫吴三桂率部入关助教流贼,就可以将张存仁等部人马调入义州城驻守。
二来,祖大寿对于越过大凌河挑衅清虏始终心怀忐忑,同时对自己外甥吴三桂领着大批关宁铁骑驻扎在义州城,也并不放心。
万一清虏大军再来辽西,围住了义州城的话,那么自己到底去救不去救呢?
不救,吴三桂是他亲外甥,所部人马又是他的嫡系关宁铁骑。
可是要去救援,难免又要陷入到清虏大军围点打援的陷阱当中去,局面就会再次演变成当年的大凌河之役。
这个死结,属实困扰了祖大寿很久。
然而,一旦将张存仁等部人马安置在了义州城,那么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张存仁杀了清虏的安平郡王杜度,那可是已死的老奴酋奴儿哈赤的长子长孙。
所以,一旦义州城遇险,祖大寿坚信张存仁等部人马一定会死守义州城,而且完全不必担心他们会再次走上投效清虏的道路,
正因此,祖大寿终于对朝廷的调兵入关旨意松了口,就在袁进他们率领船队离开松山海岸前两天,已经同意吴三桂率军入关助剿流贼了。
当然了,为了调动祖大寿所属兵马入关南下剿贼,蓟辽督师洪承畴也做了大量的沟通说服与让步。
比如说,洪承畴叫刘肇基率领所部人马一同南下入关,让出宁远总兵的位置,就是他做的最重要让步之一。
刘肇基跟随洪承畴出关,入驻宁远城之后,一直都是署理宁远总兵,始终没有能够坐实。
这其中除了刘肇基脾气耿直,在很多事情上倾向于杨振,招致高起潜这个总监军的严重不满之外,也有祖大寿各部将领的掣肘。
正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在辽西本土将领的掣肘之下,刘肇基这个署理宁远总兵,当得是磕磕绊绊,很多事情干不成。
不仅练兵整训的事情干不下去,裁汰老弱的事情,更是寸步难行,就连核实辽西实有兵员的事情,他都难以做到。
不光是祖大寿各部将领掣肘他,而且洪承畴带到宁远的各路将领,也对他渐渐不满。
到最后,洪承畴为了安抚辽西各路人马,只得弃用了他,同时作为一种交换和让步,叫他跟吴三桂一起入关剿匪去了。
“你就等着瞧都督,刘肇基一旦率军入关,过不了多久,他那个署理的宁远总兵,就得让人给撸掉,而且接替他的,如果不是祖泽远,那就一定是祖大乐,总而言之,一定是祖家人!”
袁进在辽西几个月,对其中种种内情,想来的确是了解了不少,显然也看透了很多事情,此时说起这些内幕来,依然愤愤不已。
“呵呵,这个我信。但是,管它是祖泽远还是祖大乐呢,都与我们无关了。辽西就那么大点地方,他们愿意去争,就让他们去争!”
面对袁进一波接一波对辽西诸将的怨言,杨振倒是十分坦然,因为他了解祖大寿以下辽西诸将的大致人生轨迹。
那帮人勇于在固有的地盘上争权夺利,却没有多大勇气向未知的世界开拓进取。
这是由他们的眼界和格局决定的。
杨振也并不想去改变他们,而且很可能也改变不了他们。
既然如此,那就随他们去。
不过,对于自己的麾下,对于金海镇的将领,杨振却不希望看他们仍旧局限在一个注定被消灭的旧世界里。
所以,说了上面的话以后,杨振紧接着叫人酒杯,然后举杯对众人说道:
“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我们知道外面的天地,天大地大,除了眼前广阔的辽东,还有和宁国,还有倭奴国,还有倭奴国以外更加广阔的世界。
“那些地方有无尽肥沃的土地等着我们去开拓,那里无数繁华的城池等着我们去占领,更有无数的金银财富等着我们去将它收入囊中!一个小小的辽西,又算得了什么呢?”
对杨振来说,与其在现有的一亩三分地上争来争去,想要占有更多既定的利益,莫不如干脆将蛋糕做大,然后分给自己追随者。
而且相比来看,在这个时代,反倒是把蛋糕做大,要来的更容易一些。
西方殖民者的脚步已经快要踏遍全世界了,而大明朝下的一堆自己人还在那里窝里斗。
杨振一想到这一点,就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哀。
好在他已经从辽西那个漩涡之中跳出来了。
只要他能够不断开拓新的地区,不断将金海镇的蛋糕做大,他就暂时不会遇到祖大寿遇到的那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