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五听了杨振这番话,心中感动不已,明白杨振这是把他真当兄弟看了。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底层小兵,杨振这样待他,且不管这事将来能不能做到,单就这番话来说,就让他有点绷不住了。
郭小五放下了手里拿着的腰刀,站起来,走上前,在杨振跟前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说道:“大人把小五当兄弟,小五没有别的报效大人的,从今往后,这条命就交给大人了!”
“起来!胡说什么呢?我闲着没事要你的命干什么?!我们都得好好活着,好好活着才能亲眼看见那些汉奸王八蛋们怎么死!”
杨振说着话,把郭小五拉起来,又对他说道:“这次救援松山,我们就算是成功了!之前报功的文书上,也把你们都写上了!
“应该过不了多久,宁远那边或者朝廷那边就该有消息了!跟着我杨振,只要你们有功劳,就绝对不会埋没!”
说到这里,杨振又对郭小五说道:“你这个小五的五,就是排行第五的五?!”
说完这话,杨振见郭小五点头,接着对他说道:“将来你们早晚都是先遣营的武官,也是朝廷命官,得有个像样的名字啊!”
杨振这么一说,身边几个亲兵都看着他,包括那个麻六的眼睛里也是闪着光亮,期待着。
杨振也没让这几个等多久,接着说道:“除了占鳌之外,严三是有大名的,这次给他报功,报的就是大名严省三!将来有了官职在身,大家不许再叫严三!
“郭小五,大家叫惯了,改个名也不合适,我看就把排行老五的五,改成文武之道的武!反正这一回报功,就是给你写的这个字!”
杨振说完了这些话,严三和郭小五都是上前单膝跪地,拜了一拜,表示感激。
严三是感激杨振为他报了功,郭小五则是既感激为他报了功,又为他取了名。
他一个在大明军队最底层的边缘地带打拼多年的大头兵,自然知道有了杨振这个指挥使出身的副将赐名意味着什么。
从此,他的身上固然是打上了杨振私人的烙印,但是只要杨振不死,或者只要先遣营里的这些人马还在,他的前途就有了一个基本的保证。
杨振让两人起来,转头看着那个从鞑子营地里俘虏过来的麻六,想了想,对他说道:“至于你,麻六,——之前我听你说,现在满鞑子那边儿管他们自己叫大清!?”
麻六听杨振这么问他,知道杨振是要给也取个大名,当下立刻点了点头,说道:“回大人的话,的确是这样的!现在满鞑子不准那边的满八旗、蒙古八旗,还有汉军旗,再提女真俩字!
“谁要是不小心说他们是女真,那就是大罪!要是蒙古人、朝鲜人,还有咱们汉人,说他们是女真,被人检举揭发出来,就是死罪!
“过去他们鞑子们自称自己是大金国,这些年突然不让再说大金了,都得改口叫大清了!”
听了这话,杨占鳌、严省三、郭小武连声“呸”“呸”“呸”,纷纷扭了头往地上啐口水。
杨占鳌还说道:“他妈的,是不是他们自己也觉得,当个女真鞑子太丢人了啊!?还他么不让人说?!我就他么喜欢说,女真、女真、女真!还他么非得让人叫它大清,我呸!”
平时挺严肃的杨占鳌,这个时候突然来这么一出,倒是说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包括杨振在内。
大明崇祯九年,即公元一六三六年,黄台吉改元称帝,同时改女真为“满洲”,改国号为“大清”,处理垃圾一样快刀斩乱麻地处理掉了之前的族名和国号。
东北的女真人在蒙古灭了金朝、统治东北的时代,给蒙古人当了二百多年的奴隶。
后来,大明朝推翻了元朝的统治,在进军东北的过程中驱逐了北元的势力,解放了他们,从此女真人依附明朝,做了大明的臣民。
这段历史,特别是曾经给蒙古人当奴隶的历史,对现在的黄台吉而言,再提起来实在是有点耻辱。
因为他已经征服了蒙古,蒙古人现在成了女真人的奴才,他认为再用金的国号,容易让人联想起们蒙古人的辉煌,而且也彰显不出他的伟大。
这些情况,杨振当然是知道的,不过从曾经是当过二鞑子的麻六的嘴里听到这些,却又是另外一种感受了。
“既然如此,麻六,我给你一个大名——就叫克清!麻克清!今后跟着我杨振,跟着先遣营,专门克它满鞑子的狗屁大清!哈哈哈哈!”
杨振留着这个麻六,也是没办法,他的身边没有了解满清那边情况的人物,这个麻六虽然在满鞑子那边社会地位极低,了解的情况也有限,但聊胜于无,有这样一个人,总比没有强。
杨振自己,倒是对满清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但他了解的东西都是上层的东西,都是一些大事件,又是他现在这个身份“不应该”或者“不可能”知道的,因此即便是他自己心里知道,但却无法说出来取信于其他人。
现在,他的身边有了这么一个从满清鞑子营地里抓来的、已经改邪归正的前二鞑子,有许多东西他就可以让这个当过二鞑子的麻六提供佐证了。
那个麻六听见杨振给他取的名字,连忙学着方才郭小武的做法,跪在地上,朝着杨振拜了一拜,嘴里说着:“谢大人赐名!”
杨振给麻六取的这个名字,稍稍带有一些玩笑的意味,但是这个名字本身,却也说得过去,并不是一个恶名或者坏名字。
只是从今往后,麻六这个“克清”的大名,一旦叫出去之后,恐怕就没有办法再跑回满清那边去了。
在给郭小五、麻六取了大名之后,杨振接着又问了杨占鳌、严省三的家事。
对于杨占鳌,他不好问得太多太细。
因为杨占鳌先是跟着他的父亲,之后又跟着他,前前后后为他们老杨家效力已经十多年了,杨振问多了反倒显得自己有问题。
不过问了也不白问。
从杨占鳌这里,他算是知道了,杨占鳌家里的情况,其实跟他差不了多少。
早在辽北的广宁城和辽西的义州城被鞑子攻占屠灭的时候,杨占鳌家里的祖、父、叔、伯、兄弟等男丁,就全都战死了。
至于家里的女眷,要么自尽了,要么失散了。
而所谓的失散,其实多半也就是死掉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被鞑子掳去了。
但是以当年女真鞑子对待辽东汉人的狠毒与残暴,一旦被鞑子掳去,其结果可能更加悲惨,简直生不如此。
至于严省三,则是沧州人氏,家里原本是灶户出身,灶户太苦,活不下去,干脆出海做了海盗。
当年袁可立巡抚登莱的时候,严省三跟着袁进接受了袁可立的招安,算是进了登莱水师,有了一个官军水师的身份。
等到袁可立丢官罢职、离开登莱之后,当年被袁可立安插到登莱水师里的袁进,还有跟着袁进受抚为军的那些人,立刻就被投闲置散,被边缘化了。
随后的几年里,他们时而被派到东江服役,时而又被派到旅顺服役,辗转辽海之上,也没有一个正经的汛地落脚处。
不过,却也正是因为这样,机缘巧合之下,让他们逃过了崇祯四年孔有德、耿仲明发动的登莱之乱。
既逃过了在乱中被杀的命运,也逃过了被孔有德、耿仲明等人裹挟到满清那一边的结局。
等到孔有德、耿仲明跑到了满清那边之后,登莱之乱随即结束,但是一度强大的登莱水师,却也烟消云散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这些当年被边缘化的队伍,立刻就成了辽海之上为数不多的水师力量,朝廷终于想起又要拉拢利用他们了。
只是这些年来,朝廷财政困难,一再差东墙补西墙,对于水师的投入,几乎就是个零。
因为他们都是海盗出身的关系,连袁进本人都没有得到机会往上升迁,所以就更别说袁进手底下的人了。
就这样,严省三跟着袁进投军十来年了,也在海上奔波劳碌了十来年。
期间在东江、在旅顺的时候,他还先后跟着陈继盛和黄龙,与鞑子打了好几仗,可他始终还是一个大头兵。
若不是这一次遇上了杨振,还不知道要继续蹉跎岁月到什么时候呢。
几个人借着杨振询问的机会,都是把自己这些年来埋藏在心里的那些苦水,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原本好端端的“关爱部属嘘寒问暖座谈会”,开成了一个苦哈哈、惨戚戚的“诉苦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