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上殿,拜见天子。
殷受一见妲己,便满脸堆笑,十分殷勤,问她之前十数年来生活,随她一起痛骂王青阳无耻,竭尽讨好之能事。
陈玄丘越看越紧张,这位大王一见妲己,便这般模样。
以前见到茗儿等女子,那也都是小美人儿啊,从不见他如此殷勤!别是那传说中的魔咒终是发挥了作用,夙命的姻缘无法割断?
妲己敏锐地发现陈玄丘很紧张,他吃醋了?
妲己顿时开心不已,于是对殷受也愈发的黏糊。
陈玄丘眼见二人越聊越投机,不禁唬起脸道:“那个,时辰也不早了。
我们莫要让苏夫人多等,咱们这就过去。”
妲己冲他扮个鬼脸儿,原本欲见生母,心中忐忑的心情竟是轻松了许多。
殷受引着二人,在侍女、寺人的前呼后拥下穿过一座座殿宇,来到一处风景殊丽的所在。
这里院落之后,先有一个大棚,棚顶设计十分精巧,阳光可透射而入,但内里的热气却不容易挥发,因此一入其中,温度立时提高了许多。
这大棚中可以看出,小桥流水、假山丛池,应该原本也是寻常宫闱中建筑风格。
可现在因为扣了棚顶和四壁,温度升高,里边的空地都开发成了一片片花草,所以虽在冬季,却如春末夏初,一片绿意盎然。
山石嶙峋高起,如山耸立,流泉水瀑,水帘腾烟,其旁石径蜿蜒,修竹丛丛,藤萝缠绕。
如果不是先天福地,也就真的只有帝王,才能有那个人力和财力,让普通的宫围建筑改变形貌,变化季节,一如此刻了。
这无数花草后面,便有一幢宫殿,想来那里才是真正住处。
陈玄丘正要跨过小桥,前方殷受忽然止步,望着桥畔湖边一道人影,两只眼睛都放出光来,道:“茴香在那里!”
陈玄丘定睛看去,就见一道倩影,正在湖边汲水,旁边就是一丛丛的花草。
那女人似乎为了栽种花草方便,穿着一袭半新不旧的袍子,不显奢华,但剪裁十分得体。
她微微弯着腰,纤秀的身材完如水中摇曳的一杆莲梗儿,临水自照。
从侧后面,只能看到堆鸦的秀发,秀项只露一截,优雅如天鹅。
肤色白如凝脂,素胜积雪。
光滑润泽白嫩水灵的样儿,实在不像一个三旬多的妇人。
殷受欢喜地对妲己道:“令堂就在那里,快来。”
说着,殷受已快步迎了过去。
妲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紧张地看了陈玄丘一眼。
陈玄丘微笑道:“其实,只是十多年来不曾见过,你幼时的样子,她一定看过的。
不要怕,来!”
陈玄丘说着伸出手去,本是装装样子,却不想妲己一把握紧了他的手,指甲都掐进了他的掌心,小手冰凉,隐隐透着湿意,显见是真的紧张万分。
殷受到了那妇人面前,向着这厢指指点点,点头哈腰的样儿,憨态可掬。
他刚刚下了朝,朝服还没换,这一点头哈腰,王冠上的旒珠串儿不停地哗啦摇晃着,引人发噱。
苏夫人终于听明白了殷受的话,“啊”地一声轻呼,手中洒水的壶“当”地一声落在地上,她定定地看着被陈玄丘拉到面前的妲己,眼泪迅速盈满了眼眶,扑簌簌地流下来。
“哎呀,茴香啊,你不要哭,你母女终得相见,这是大喜事啊,该高兴才是,莫要哭,莫要哭。”
殷受慌了,慌慌张张地捡起衣袖,想要帮她拭泪,忽然醒觉不妥,忙又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递给苏夫人。
苏夫人没接,她泪眼迷离地看着妲己,哽咽地道:“为娘亏待了你啊,我的儿。”
终究是母女天性,这一句话,便勾到了妲己的伤心处。
妲己的眼泪涮地一下流下来,她走上两下,跪倒在苏夫人面前,抱住她的双腿,泣声道:“母亲。”
苏夫人也软倒在地,紧紧地抱着妲己,好像生怕她再消失了似的,母女二人放声大哭。
殷受在一旁看着,眼泪忍不住地掉下来,便把那帕子拿起来,不停地拭泪。
那抽抽搭搭的样子,陈玄丘看了,忽然觉得在场就他有点多余。
陈玄丘的心情其实也不好受,这母女相见,真情流露的一幕,让他鼻子酸酸的。
陈玄丘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他的父母,就从他们为了自己苦心研究的诸多安排,便可以想见他们在这个孩子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
人孰无情?
陈玄丘已经不再觉得自己与他们关系那般遥远,不管身为一个人,不甘草菅人命者的无情摆布,还是为了找出他们的下落,救出他们的人,陈玄丘都决定,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陈玄丘的目光落在了正在抹眼泪的大王殷受身上,看得出来,他是真的被这一幕感动了,不是惺惺作态。
陈玄丘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在陈玄丘眼中,殷受只是一个凡人。
但他又不是一般的凡人,他是人间的帝王。
而陈玄丘要做的事,也离不开他的帮助。
陈玄丘走过去,轻轻拉了拉殷受:“我们走一走,让她们母女好好聊聊。”
“哦,对对!”
殷受被一语惊醒,但他没有马上走,而是上前去,温柔款款地道:“你们母女好好聊聊,到殿上去,这里湿气重。”
殷受一直把母女二人送进地龙烧得热乎乎的大殿,又殷勤地帮苏夫人搬过蒲团,让她母女坐下。
其实,殷受对她的爱慕之意,茴香又不傻,早就感觉出来了。
只是以前推却不得,让他这般侍奉着还好,此时依旧这般,还是当着自己的女儿,茴香可是难为情的很了。
她怕女儿看出什么,更怕女儿大怒,指着鼻子骂她下贱无耻,心里窘迫不已,可是殷受一代帝王,如此卑躬屈膝,如何斥责人家。
还是陈玄丘看不过,上前把殷受拉了出去,苏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妲己是个小人精,早就看明白了,她这才知道,殷受一见她的面,就大献殷勤,嘴巴甜得不得了,竟然不是因为被她的美貌所迷,而是为了讨好她……就像有人想要续娶一个母亲,生怕孩子从中作梗,所以百般讨好的讨好。
我年轻貌美,竟不如母亲迷人么?
妲己有些不服气,但仔细瞧瞧这位娘亲,除了黑亮润泽的挑心牡丹髻上插了一支长长的碧玉簪子,耳轮上坠了两粒莹润珍珠外,再无其他珠玉花钿,惊人的朴素干净。
可是一张不施脂粉的清水脸儿莹润嫩白,妩媚成熟,当真别有一种女人味儿。
尤其是,那种端庄端稳的气质,是岁月淬练出来的,她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具备这样的韵味儿。
陈玄丘把殷受拉出殿堂,到了外边长廊边饲鱼的方形廊下站住。
他已经隐隐看出了什么,难不成小受受居然喜欢……比他大得多的女人?
啐!南子不算,她是转世,这一世身体的年纪,也还是二十出头。
唔……还是比我大些。
忽然间,陈玄丘就胡思乱想起来。
殷受见他不说话,不禁诧异道:“陈大哥,你拉我出来,要说什么?”
“哦……”陈玄丘定了定神,收拾了纷乱的念头,看着殷受,正色道:“大雍病了,是致命的一种遗传病!其实,大雍的前朝,前朝的前朝,都得过这种病。
我想治治这个病。”
“啊?”
殷受一脸懵逼地看着陈玄丘:“陈大(da)夫,你不是大(dai)夫,再说,谁?
大雍病了?”
陈玄丘一本正经地说:“是!如果不治呢,这个大雍,或许还能活个十年八年,然后就一命呜呼。
如果治,有可能治不好,两年就死了。
如果治好了,那么,就有可能再活一千年、一万年,你想不想治?”
殷受依旧一脸懵逼地看着陈玄丘,试探地问道:“你说的大雍,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国家?”
他看着陈玄丘眼中的神色,缓缓地道:“就是寡人的大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