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的投降看似突然,但要仔细去研究它背后的一系列因素,早就有了预兆。
它的有趣便是有趣在金国走到今天这一步根本就怨不得别人,一个国家由盛转衰也不过只是五年光景而已。
这五年的时间里,金国很快就完成了从那个能够把辽国干到中原的彪悍尚武之国转型成为吃喝玩乐的享乐之国的转变。
有人说金国还有近三十万军队呢,为什么不抵抗?天底下都没见过这般的地方,人家上了门,一枪一炮未开便把大好河山拱手相让了。
要说金国装备差?那怎么会差呢,三边谈判之后贸易发达,除非一些特殊的武器,其他的东西并未禁售,但据说去接收盘点清算金国武库的时候却是发现里头原本崭新的宋国步枪全都变成了锈迹斑斑的破铁管子,上好的精钢也都变成了破铜烂铁。
还有那些个炮弹、火炮更是让人啼笑皆非,那些从宋辽进口来的小口径炮,上头的油布都没有掀开但炮弹却不翼而飞,在核查时却发现出入库记录都是齐备的,但总数就是对不上号。
还有核查军人数量时也是很有意思,金国现役军人共有三十七万人,但核查时却发现事情并不是如此,最夸张的军营里光一个牛二就有四十七人之多,而原本一千五百人的大营,里头活人不过三十七,还有一百七十五匹劣等老马和近两白头驴子。
更关键的是这些驴子和老马都还有名字,拎着一份军饷、吃着一份皇粮。
而在辽东港附近的金国海卫营之中,里头的定海大将军却是一头膘肥体壮的大白猪,军营之中也仅有六人,而这六人的年纪摞一块,基本上能见着秦始皇了。一问下来才知道,却都是当地太守一脉家中的各类长辈,平时也不作事,就是来这个地方钓钓鱼、聊聊家常,然后每个月还能领上一份不菲的军饷。
定额七百人的海卫营之中,除了这几个老头之外,就剩下定海大将军这一头猪和它七十二房的姨太太以及满满一大窝的猪崽子。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些猪崽子却也都是拿着国家配额的正式武装人员。
此时追查已经没有了意义,谁也不会去说这些年金国的军费去了什么地方,反正大概就在辽国的牡丹园旁边、宋国的学区里和婊子的肚皮上还有那些饕餮大口中了。
不抵抗难道难道真的是因为打不过吗?当年金国人可是用五万人追着皮室军十三万人满大街乱窜的骁勇之辈,真的会被区区万把人的海军吓成这副样子吗?
呵呵,明白的人心中自然明白。
至于百姓,百姓慌什么,对他们来说是姓宋也好姓辽也罢姓金也可以,反正都不过是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事,第二天一早该下地下地、该捕鱼捕鱼,难不成大宋大辽还能把他们都宰了不成?这些年下来,他们可有不少亲戚都成了宋人辽人呢,现在倒好,以后出门走个亲戚都不用办出关文牒了。
而那上上下下的官员,他们慌什么?金国么,没了不就没了,金国没了难不成这地方还不要人治理了?大不了就苦几年呗,反正前几年的便宜都捞足了,再不济卷上包袱去辽国去宋国,去他们置办了好几年都没怎么住过的宅子里好好享福去,不当官便不当官嘛,反正剩下的日子即便一分钱挣不着也足够舒舒服服的过完下半辈子了。
再者说了,不管是去金陵听个小曲儿还是去辽国赏个花儿,在哪不比在这个破破烂烂的穷山恶水强,一年能有半年是个冬天,生在这地方多少是上辈子作了孽。
倒是现在金皇坐在黑洞洞的金銮殿上,眼神空洞洞的看着前方,他的眼前尽是过去金碧辉煌山呼万岁的场景,而如今他终究是知道了自己究竟怎么输的了。
宋军来了一支舰队,还没有入海湾,人数也不过就是万人,但下头的报上来的数字是三十万,三十万的宋军不宣而战,让他没有了分寸,还没等他清醒过来,满朝文武都已经面朝南方跪了下来。
亲辽的亲辽,亲宋的亲宋,里里外外却是没有一个亲这生养他们的地方。
是啊,全盘汉化嘛,学汉文识汉子夺正统是他们的说的,如今一句“什么宋金辽的不过也都是迟早的事”那也是他们说的。
吃着南方来的食物、穿着南方来的衣物、孩子送去了南方、心中心心念念的都是南方。如今南方真的来了,他们自然也是欢天喜地,忙不迭的打开了城门将人放了进来。
完颜皇帝也是马背上出来的开国之君,曾也是将风头无两的辽国逼到南下,而被他们逼到南方的辽人都可以把宋国给按在地上推到了长江那头去。
可是如今,这样彪悍的金国却被几艘船、一万人吓到不战而降。
也许一切都是天意。
想想从什么时候金国开始注定要完蛋的?可能还不是三国协议的那一刻而是自家的大将被人斩杀于阵仗之前,国内却并无几分悲痛反倒是弹冠相庆的那一天开始。
他们说“恭喜陛下,终究是没有了心腹大患”,他们说“贺喜陛下,如今他一死,金国终究是稳当了”。他们还说“若是他不死,宋辽怎肯善罢甘休”。
他们说,他们说,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说。说来说去,他们去对着赵皇帝说了去对着耶律皇帝说了,却再也不对自己说了。
“陛下,该歇息了。”
忠心耿耿的老太监上前来,他轻声呼唤一声,声音里却止不住的颤抖。
完颜皇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是发现他的背后背着包袱,身上也换上了布衣。
“你也要走?”
“老奴……老奴……”老太监泣不成声,跪在完颜皇帝的面前嚎啕大哭。
“罢了罢了。”完颜皇帝突然就苍老了下来,他颓废的倚在龙椅上:“此刻你我皆身不由己。去,记得把朕的佩剑带走,到时亡国之君的佩剑多少也能值些钱,至少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陛下!”
老太监匍匐在地上痛哭流涕,而完颜皇帝却是轻轻摆手:“去去。”
许久之后,这最忠心的老奴也走了,而就在此刻前方大殿上却传来了一个脚步声和拐杖戳地的声音。
完颜皇帝抬起头,看到却是身穿海军制服的赵性,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入这金銮殿里,身边却也是一个侍卫都没有。
“我是该叫你一声官家还是该叫你一声陛下?”
“嗨。”赵性费劲的从地上将一张被掀翻的台子扶起来,自己则坐了上去:“计较那些作甚,咱这不是来看看你呢,你是皇帝我也是,你现在的心情我最是明白,怕你想不开。”
“哈哈哈哈哈,大宋皇帝陛下可真是体恤臣子。”
完颜皇帝哈哈大笑,但话语之中却透着深深的无奈和绝望。
“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赵性靠在那从兜里掏出一块芝麻饼撕开扔给台子上的完颜皇帝:“一起吃点。”
完颜皇帝愕然的看了一眼手中的芝麻饼:“强盛如此的大宋,国君只吃这?”
“你猜猜我是怎么瘸的。”赵性咬了一口芝麻饼:“别哔哔了,听说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年纪也不小了,吃点。”
看着这个痞气十足的皇帝,完颜皇帝倒是哑然失笑,心情却是好了一些,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就输给了这么一个吊儿郎当的后辈。
“你呢,再在这里也不合适,到时候你也别待价而沽了,有宋北云在,你挑不起宋辽两国的风浪的。”赵性叹气道:“你是跟我回金陵也行,去长安也行。别去洛阳,洛阳破破烂烂的,不如金陵长安的,而且我耶律大兄脾气屌差,她保不齐要欺负你的。”
完颜皇帝听他这匪里匪气的言论,轻轻摇头到:“那大宋皇帝陛下便不会欺负我这个阶下囚了?”
“我是那种人?”赵性对着自己比划了一阵:“宋北云老早就告诉我,天底下最大的错就是傲慢,输赢放一边但侮辱人的话,格局就小了。”
完颜皇帝咬了一口芝麻饼,看着面前的赵性,听到他几句话一个宋北云,倒是心中好奇:“你为何如此信任一个臣子。”
赵性拿着饼咀嚼了一阵,头一歪看向完颜皇帝:“听说你们金国规矩特别多,大臣下级见上级是要跪的,天底下所有人看到你都要跪的。”
“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那我这么跟你讲,在大宋有很多人是我不敢让他们跪下的。”赵性看着穹顶唧了几声嘴:“已故的赵相、丁相、工部的老张、大理寺的郭九、宋北云、晏殊好多好多,我不敢让他们跪。”
“为什么?”
“因为有些人就注定不能跪。”赵性眼睛眯了起来,轻声道:“他们就得挺着腰杆子。久而久之,大宋就没有了跪人的臭毛病。你看看你们,出一两个有能耐的,你们非得把他给弄死,你再看看辽国看看我大宋,哪一个不是能人才人一代代的往外冒。你跟他们讲规矩,有那大把不需要他们讲规矩的地方。我认为天底下最废物的皇帝,就是整天把规矩摆在嘴边的皇帝,哪怕我出去要饭玩,也无人敢犯大宋之边陲,所谓规矩不过就是行将就木之前的最后挣扎罢了。”
这番话基本上就是指着完颜皇帝的鼻子骂了一通,但他不但不生气反倒是仰天大笑起来,三两口吃完饼,拍了拍手:“骂得好!”
“至于你说我为什么相信宋北云,那你可错了。”赵性摆手道:“我这次出门就是临时起意,玉玺我都没带。你猜猜国朝之政谁在处理?我相信的不是别人,恰好正是我自己。我的眼光绝不会错,我深信不疑我选的人,他们不是溜须拍马、玩弄手段上来的,他们是靠着真能耐上来的。这帮人但凡是要反我,我连个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完颜皇帝抿嘴不做声,而赵性继续说道:“我老赵家,多疑是出了名的。但说白了,就是不够信自己。因为得位不正嘛。但我想,这么干下去迟早是要把我这日出东方之国给玩毁掉。你也该知道,我是个傀儡皇帝出身。”
“有所耳闻。”
“你还是客气,啥有所耳闻啊,我赵性当天下的笑话那么多年,你还只是有所耳闻?”
完颜皇帝咳嗽了两声,却是没有回答。
“我,赵性。傀儡皇帝出身,然后渐渐的身边出现了数不清的能臣名士,百姓提起我赵性谁不说一句,这皇帝他娘的好!怎么做到这一步的,其实我也是迷迷糊糊。但我知道,有一件事我干的很好,那便是我知道自己是谁,还知道我要去哪里。”
赵性说着又掏出一块饼来,掰开来扔了半块给完颜皇帝:“我这两日也忙够了,我来这看看你,然后咱俩去吃个小吃啊?”
“虽然你这般说来,但你真的不怕宋北云权势滔天,有朝一日他将你赶下去?”
“你怎么听不明白呢。”赵性连比划带说的描述道:“如果他真的想当皇帝,他已经是了。你金国还真不在他眼睛里,当然,宋也不在,辽也不在。你们总觉得这里是辽国那是金国前面是宋国,而在他眼里不过就是这地方是中国,那里是中国,前头还是中国。”
说完,赵性摆手道:“去不去吃小吃,我请客。”
完颜皇帝哑然失笑,缓缓从皇位上站了起来:“去。”
“我在门口等你。”赵性拄着拐慢慢往前走:“还有事要跟你商量呢。”
“你?跟我商量个甚。”
“等会边吃边说,反正我隐约有个想法,你来参谋参谋。”
完颜皇帝觉得赵性很奇怪,他也确实很奇怪,但这种奇怪似乎不让人厌恶,也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姿态,反倒是有一种市井之气。
想到这里,他倒也是长出一口气,转身走入了幽深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