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人其实在金陵的市井中也算是有些名气的,他们可以说是专业的骗子,虽然都是读书人,但读书人也有误入歧途的不是,这二位就是其中典型。
大的那个叫方之唯,宝庆二年中举,但在当值时手脚不太干净被人发现了,直接剥去了功名赶出了衙门,成了个庶民。
小的那个叫安奇,是个久考不中的秀才,后因逃荒跟随家人前往庐州,后辗转来到了金陵。
这方之唯之前还给人摘抄个书本、写个诉状赚点钱营生,但久而久之觉得这般来钱太慢,于是便开始动起了歪心思。他仗着自己颇有几分才气,再加上年轻俊美,就四处招摇哄骗女子,这几年栽在他手底下的女人可是不少,从名门闺秀到青楼花魁都名列其中。
而他这么久都没有让人打断手脚的原因说起来也好笑,那便是他只骗些钱财而不骗色,在行骗时也会对那些个女子体贴入微、悉心照料,所以许多人明知自己被骗之后却仍然对这人心心念念。
至于那安奇,段位就比这方之唯差了许多,他总是忍不住去动一些不该动的心思,若不是方之唯阻拦,他估计老早就暴尸荒野了。
“哥哥,真的能人财兼得么?”
“我方才说笑罢了。”方之唯在楼下看着坐在楼上喝茶休息的佛宝奴道:“这般女子,碰不得。弄到财物,我们必须马上走。”
“为何?这女子有何不同之处?”
“你瞧……别直勾勾看!小心叫人发觉了,混账东西。”方之唯一把拽过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小弟:“她身上的气度与众不同,还有便是你看她举手投足,不是一朝一夕能养成的。即便是金陵城中那些富家千金也不如她。”
“这倒是……”
“估计是哪个封疆大吏家的女儿。”方之唯沉吟片刻:“不管了,咱们干票大的,然后就躲回庐州去。”
“那哥哥有何主意?”
“嘿嘿,你且瞧我的。”
说着,他将市面上最流行的宋北云情诗集掏了出来,在里头找到几首看上去还行的诗便默念了起来。
“又是这个啊?”
“宋少保当真是才华横溢,光这一个小册子便让我屡试不爽了,当为骗子的祖师爷。”
正在这时,宋北云刚巧从他身边走过,听到这句话停住了脚步,伸头过去看了一眼:“怎么就祖师爷了?”
“去去去,没你的事。”方之唯驱赶了一番,然后看到一身青衣小褂的宋北云,上下打量一番后:“唉?这位兄台。帮我个忙呗。”
宋北云本就是佛宝奴喊来送钱的,她因为大手大脚的花钱,身上带着的钞票都快没了,于是就让女官去寻了宋北云来给她送钱来。
这刚一过来就听人说自己是骗子的祖师爷……这不是污人清白么?
“上头,看见没?”方之唯指着远处茶楼上饮茶休息的佛宝奴:“那个美貌女子,等会子帮我将一支早开的桃花送与她,说上一句她人比桃花,清辉映日便可。不管她怎么问,你都莫要说是谁送她的,只说是有公子仰慕佳人,事成之后我给你一百文钱。”
“哦。”宋北云点头:“桃花呢?”
方之唯踢了一脚身边的小弟:“花呢?”
“这呢这呢!”安奇连忙将一支桃花递了过来:“这帮人真黑了心,一支破桃花要十文钱。”
宋北云接过花,伸出手:“钱。”
那方之唯扣扣搜搜的掏出一百文递给宋北云:“可莫要诓我,我在这一片能耐可是很大的。”
“知道了。”宋北云将钱揣入衣裳:“还有,你手上那个诗集,是假的。宋少保压根没出过诗集。”
“你说是假的就是假的?你个小厮读了几页书就以为自己博古通今了不成?若不是宋少保写的,天下谁又能有这份文采?你啊,还是年少。”
“你妈……”
“你骂人!有辱斯文!”
宋北云懒得跟他屁话,他那头还有很多事要办,晚上还有一个宴会,上头有绝大部分的勋贵和重臣,宋北云洗白之前还要在他们面前焯一道水,现在时间十分紧迫。
他拎着桃花走上了茶楼,来到佛宝奴面前把花往她面前一放,戏谑笑道:“这是谁家美人等春桃啊?”
“怎么才来啊,钱呢?”
“喂,你好歹自己身上带够钱,让我给你送是几个意思?”宋北云给他放下一个包:“钱在里头,省着点花。赚钱不容易。”
“你怎的穿这么一身?”
“别提了。”宋北云叹气道:“我等会要去群臣春宴,回家换了礼服,都已经在宫里了。我总不能穿成那个德行满街跑?”
佛宝奴笑了起来,低下头闻了闻桃花,抿了抿嘴:“怎的想起来送我花儿啊?”
“嘿,还真不是我送的。”宋北云拿出一百文钱放在手里掂了掂:“下头有俩书生让我给美人儿送个花,还给了我一百文钱呢。”
“你!”
“行了,你小心点。我走了,那头马上就要开场了。”
“可是赵性……”
“他早就被抓回去了。”宋北云一脸恨铁不成钢:“这厮趁着开年戏的时候去摸人家小媳妇的屁股,被捕快给逮了。福王爷去保的他,福王的肺都快气炸了,差点就拿出祖宗家法上打昏君了。”
佛宝奴笑得咯咯响,她是万万没想到赵性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宝,走了哦。”
“好肉麻……”佛宝奴打了个冷颤,但却还是拽住了宋北云的袖子:“等一下。”
“干嘛?”
佛宝奴拽着他的衣裳让他弯下了腰,然后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下:“滚。”
“谢陛下隆恩。”宋北云捏了捏她的脸:“走了。”
宋北云下去后,佛宝奴一直趴在栏杆那目送着他,而下头那两个人以为那拿着花的美人是在寻找他们,那方之唯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裳,朝上头挥手示意。
但佛宝奴的眼里根本就没有这些人,她眼里满满都是宋北云,直到狗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后她在坐回位置中。
下头那俩可就会错意了,他们以为那美人儿是看到了他们而害羞。
“机会来了。”
“哥哥,走!”
“不可。”方之唯沉声道:“此时不是好时机,要等上一手巷前深色灯火如画,月似吴钩树影乘风。”
而佛宝奴在上头将桃花摘下放入嘴里咀嚼了起来,然后吐了出来:“不好吃。”
这两人一直在外头等到夜市灯火初上,饿的那叫一个饥肠辘辘,安奇捂着肚子说:“哥哥,你身上还有钱否?我这已是肚子空空,都泛起了酸水。”
那方之唯也是闻着周围传来阵阵食物的香气一口口的咽唾沫。
“要等。”
佛宝奴老早就看到下头窘迫的二人了,他们在那站了一个多时辰,要是还看不见她的眼球就能拿去熬汤喝了。
她倒是觉得有趣,方才宋北云说这两人给自己送花,其余的倒是没有说什么。
不过佛宝奴可不是那种躲在深闺之中不谙世事的小废物,她也就是被宋北云这种妖怪压制罢了,其他人在她面前可都算是小儿科。
要说一见钟情,佛宝奴不会信的,即便是自己遇到宋北云都没能一见钟情,还是跟他生了儿子之后才逐渐有了感情。而听金铃儿说,她跟宋北云也都是互相见色起意,什么一见钟情就是狗屁。
而且下头两个人一起一见钟情吗?显然不可能。所以这两个人应该是骗子。
至于让佛宝奴做出这样定论的理由有三点,一点是他们明明看上去很窘迫了,但仍然会送花摆阔气,这不符合常理。第二,他们身上的衣裳虽然不差,但好像很饿的样子,这说明他们将大部分的钱都用来装扮自己了,这样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第三,无他,女人的直觉而已。
“来。”佛宝奴将桌上的烧鸡和羊腿推上前:“去把这两样给下头那两个小可怜吃了去。”
“陛下……”
“去。”佛宝奴一挥手:“他们也挺可怜的。”
“等等。”
女官刚要下去就被佛宝奴叫住了,她轻描淡写的说道:“就说是你家小姐请两位公子吃的,机灵点。别给我上去就说是陛下赏赐。”
“卑职明白……”
而下头那两个老哥,他们怎么样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被富婆眷顾了!
看着摆在面前的烧鸡和羊腿,他们眼珠子都直了,此刻天下的诗与远方都不如眼前的苟且来的简单直接有吸引力。
可就在小弟要接过东西时,方之唯却伸手阻拦道:“替我多谢你家小姐,她许是有些误会,我与愚弟只是在此寻求文章罢了,并不饥饿。”
“求文章?求什么文章?”他那小弟愕然的抬起头:“哥,烧鸡啊!咱们多久没吃肉了!”
方之唯咬牙切齿道:“不过是几日清修你便如此姿态!往日山珍海味吃了许多,你连这几日的苦修都忍不下来?”
他的态度坚决,那女官却也不可能把东西带回去的,那可是陛下……
所以她只好将东西放在旁边的台阶上,转身便离开了。
“去,把这东西给扔了。”方之唯大声命令弟弟,似乎专门说给那女官听一般:“莫要让酒肉荤腥污糟了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