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终究是下来了,这北方可不比南方,一场秋雨一场寒那可是寒的真切,秋风一扫,草原上便已是冷风嗖嗖了。
这几日大汗正在筹措人手,草原四十七部,如今都已集结,而从长安来的第一批粮食也即将抵达,同来的还有数十名负责交接的汉使。
“此番长安第一批共计接纳两万三千三百名草原人,汇总为青壮男子一万七千五百五十人,妇女两千七百二十人,孩童三千零三十人。”汉臣拿着单子正在与草原大汗做报告:“长安需交付米、面、黍共计三百九十三万三千三百五十斤。”
大汗看到这一串数字幽幽叹气道:“可莫要欺辱这草原的子民。”
“大汗尽可放心,宋大人已经说明了,待到为期半年的培训结束之后,所有人都会与汉民同工同酬,并且若是有丝毫不满意可以随时回到草原来。”使臣朝大汗诚恳的说道:“这一点大汗不必担忧,宋大人还说了,这只是第一批,若是之后大汗愿意,大可以继续合作,长安不比别处,它是西北的明珠,宋大人还说若是大汗有意将来可随时去长安玩耍。”
“多谢宋大人好意了。”大汗轻轻叹气道:“那之前说好的贸易……”
“奉宋大人命,长安之境已与草原各部恢复正常贸易通商,尽可能保障草原百姓安然过冬。”那名使臣继续说道:“不过大汗,草原多部还处于游牧之状,商队时常容易被掠劫,还望大汗能够妥善处置。”
大汗眼睛转了几圈:“我会责令其改正。”
“以宋大人之言,大汗倒不如让那些部族固定下来,形成村镇,这般不光可方便商贸,更可在以后工坊进驻后可形成更好的集散。”
“工坊?”
听到这两个字,草原大汗的耳朵当时就竖起来了,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见的内容。这工坊是什么东西?那可是大宋决胜之法宝,在两金之战中草原就吃足了这工坊的亏,自己也曾派探子去打探,但无奈工坊的核心内容都被闷得严严实实,连个缝都不透出来,每每都是空手而归。
而现在,他方才说了什么?工坊?
“大汗没有听错,的确是工坊,宋大人说,这些劳工有朝一日会回到草原的,那时他们便成了优秀的操工,届时草原上的工坊也便是水到渠成了。大汗觉得是将羊毛卖出去值钱还是将羊毛的毯子、衣裳卖出去值钱?还有那些马肉、牛肉、羊肉,甚至是牛羊乳这些几乎运不出去的东西,通过工坊都可以进行多次加工后卖出,这其中省去了许多浪费,甚至于草原上的部族也可像中原一般铸造城镇,不用再靠天吃饭。”使臣说得言之切切:“我大宋从来便不是好战之邦,若是天下人都能吃饱穿暖,自然便没了争斗。”
画饼之术,天下无出大宋左右,但这饼有用没用?其实是有用的,辽国就吃了这饼,虽然现在出现了很多问题,但总体来说社会的确是前进了一大截,而这一招换个皮往草原一套,他们会不会上钩?
理论上是会的,因为他们现在处于吃不饱饭的阶段,而这个能直接解决他们的吃饭问题。
人嘛,能吃上一口饱饭,谁还愿意去卖命呢。
而这些是之前的战争条款里不存在的,现在这都是属于补充条款,甚至可以说是补偿条款。
从产品支持到农业支持,最后到文化支持。大宋承诺会尽力帮助草原摆脱贫困、摆脱饥饿。
这话说起来让人感动的不行,恍惚间就感觉宋北云是个胸怀天下的高洁圣人。但如果任由他去侵蚀的话,五十年……不,二十年后,草原将再也没有任何战斗力了,他们会以自己能说一口流利的宋辽官话为荣,他们的少年会削减了脑袋去考宋国的吏治联考和科举,他们的少女会以嫁给一个有稳定工作的宋国人为荣。
这一招在春秋战国就出现过了,只是……宋北云干的更隐蔽也更诱人,人家是糖衣炮弹,宋北云给的是纯糖,但众所周知糖这个东西,吃的多了其实就和吸毒没有本质区别。
大汗仔细思考了一番,然后便让使者休息去了,他召集了几名心腹来到汗账之中,将方才那使者之言都说给了下头的人听。
“大汗,倒是可以试上一试,辽国也有了工坊。上次金辽之战中,辽国就是依靠工坊大胜。这宋辽都有了,要是我们再没有,日后可就……”
“是啊,父汗。儿臣去过几次长安,那场面……唉,儿子见那城楼上的炮,一个个的都比辽国人的炮粗两圈。曾经我们还想过拿下长安,而如今即便是有五十万、一百万勇士恐怕都很难再赢上那么一场了。”
“而且大汗,那司部这两年频繁与宋国交往,还让他的儿子认了那宋北云为干爹,据说明年开春那司部就会有工坊了。”
大汗一听,眼睛瞪得老大:“哪里来的消息?”
“就是跟着这宋国商队一起来的消息,听他们闲聊时听得的,虽还没有取证,但想来应该是真的。”
草原大汗用力一拍桌子,但却是没有说什么,如今十九部已经跟那司部合流,虽然明面上没有撕破脸,但如果让他进一步做大做强,保不齐他就要率部挑战大汗之位了。
所以这件事不能等了!
“你们跟着移民一并去长安,与那宋北云聊一下这方面的意向,问问我们需要筹措些什么。”大汗渐渐冷静下来:“不过你们要小心,这宋北云可不是好相处的人,听说就算是那司也没办法在他手上占到一分一毫的便宜。”
“是。”
而他们在这商量事的时候,被软禁起来的小公主却猫着腰,趁着清点人数的混乱,一身男装背着一个皮囊混入了即将出发的队伍之中。
因为要赶在落雪之前将人员交接一事解决,所以时间还是很紧迫的,所以这一批一批的人在整备完全之后就会赶急赶忙的出发,毕竟一路上多少也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呢,那时草原若是运气不好就已经开始落雪了,这雪要是落下来……莫说是人了,就是牛马都难在野外过夜。
就这样,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草原的二花小公主便随着这个队伍开始往长安奔赴了。
这件事谁都不知道,而她甚至都没有考虑过这一路上究竟会遇到什么。
这些人的跋涉基本都是靠商队的运力,所以他们倒也是不会吃多少苦头,路上的伙食也都不错,只是没有水洗澡让这位小公主很是不自在。
但一想到马上就能回到长安见到那个长得好看的人时,她就觉得没什么关系了。
当时间来到第三天的晚上,那头终于发现了他们的小公主不见了,但大汗如今却是满心扑在工作上,并没有对这个一贯就喜欢调皮捣蛋的女儿太过于上心,不过就是以为她又跑出去哪里玩耍了,所以并没什么关注的。甚至可以说有些毫不在意的感觉。
这直接就导致错过了把她带回来的黄金七十二小时,马车咕噜着往前走着,小公主带着最美好的憧憬抱着手上那个谁都不让碰的包包,整日就是看着茫茫草原,即便是很辛苦但脸上却总是笑着的。
就这样,时间不知不觉的来到二十余天后,这日已是农历九月中了,又到了中秋时节。长安的天气明显冷了下来,而宋北云这边也终于将霍乱瘟疫的尾巴扫的差不多了。
虽然周边的村镇还有一些零星病症,但在强大的医疗保障下,基本上也都是有惊无险。
这日,宋北云正在为玉生布置新房,红姨与俏俏在一旁挑选家具的摆设,玉生在旁边帮着整理院子。分明就像是一户普通人家即将迎娶新娘子一般,一点官气都没有带上。
“这个。”红姨一脸坚定的对俏俏说:“这个好。”
“不成不成。”俏俏连忙摆手道:“这看似好看,其实就是很差的木料,您瞧啊……这价钱哪成,要我说这套红木的便是顶好了。”
红姨翻过去一看,发现果然很好,可是再看一眼下头的价格,她心中咯噔一声:“这也太贵了。”
“才不过两千贯罢了!”俏俏撅起嘴:“小钱。”
一听这话,小宋嘴一抿,而玉生也是斜着眼睛看了俏俏一眼,然后兄弟俩偷偷摸摸的就溜达了出去……
果不其然,他们刚走就听见红姨开始教训起俏俏来,这要换了别人谁敢说俏俏什么不懂持家之类的话,宋北云能帮俏俏把那人给骂臭咯,可这……管不了,真管不了。上去插嘴不但帮不了俏俏反而还得把自己搭进去,谁上谁死,毫无例外。反正即便是玉生成了朝廷肱骨、宋北云更是封疆大吏,但在红姨嘴里可仍是“你这孩子”。
兄弟二人到外头的巷子口吃上了一碗酸汤面,再配上一些饼子,就当是下午茶了,毕竟也干了一天活的人了。
“这要是让红姨逮住了。”小宋嗦了一口面条:“那她能唠叨我到晚上。”
“嗯……”玉生点头:“我也得受牵连的。对了,算上日子,从草原的第一批人也快来了?”
“昨日收到报告,说是已经离开不到三百里了,两日左右就到了。”
“第一批便是两万多人,你还真是大手笔。”
小宋一抹嘴,嘿的一声:“两万人算什么,我要把草原搬空!长安的钱快用不完了,工坊越来越赚钱,矿产、粮食、农场也都逐渐成型,技术换钱就是来钱很快的。这些钱不花掉是要出问题的,所以得赶紧把钱换成生产力,这要不是粮食不够,我恨不得一次性换个十万人过来。”
玉生上下端详宋北云:“你心太大了,这些人过来如何治理?”
“这不把你要过来了么,你今年的任务也差不多完成了,这也秋收了,过些日子也过年了。”小宋笑道:“我其实不是那么擅长跟这些细碎的事情打交道。”
“其实就是不喜欢与笨人打交道。”玉生用筷子头敲了敲他:“不可如此啊,你这也太过轻狂了,如今你得势,皆为顺风顺水。若是有朝一日失了势,可是该怎么办哟。”
“走一步看一步呗。眼下我最担心的就是这霍乱到底还要持续到几时,长安没问题了,但终究还是扩散出去了。虽然是零星,可……终究是瘟疫。”
玉生也是长叹一声:“希望老天开眼。”
傍晚时刻,宋北云收到了本月的四方奏报。这是关于整个东亚世界各方势力的情报汇总,基本是以月为单位,以飞鸽传书形式传递回来的。
首先是金国的内乱仍然继续,而且愈演愈烈,双方似乎都没有停下的意思,双方已沿辽河延伸至松嫩平原进行对峙,在战备充足的情况下,这场叛乱大概能持续三年。
其次就是辽国驱逐了大理的使臣,并对大理进行了最后通牒,若是不在明年一月之前赔款,那便会以收纳辽国谋反之人的罪责起兵取道宋国攻打辽国,对此大理委托宋国进行调停。
这件事起因是观音奴,但最后就演变成了辽国对大理“让你丫不戴帽子”式的碾压。原因无外乎就是大理与大宋签订的贸易协定,伤害到了辽国的原材料进出口利益问题。
果然……国家与国家之间,真的是没有什么单纯情感的,如果大宋还是原来的大宋,如今想来佛宝奴已经派人去金陵找赵性要岁币了。
第三,大宋开始进行第三轮农民减税,农税从最开始的一夫一妻一年两石粮、一匹布,到现在的一户一年四十五斤粮,减负效果明显。大量的粮食被各地官府收购,保障农民收入的同时还可以操控市场粮价。
光这一点赵性就可万家生佛了,因为农民能够赚到钱了,种田的人甚至比以前多出了许多,而且因为农税少了,大量的资源进入市场流通,形成了大规模的商税,光靠商税便几乎平了农税。而全国的工坊和农场更是纳税大户,毫不夸张的说,有工坊的城市和没有工坊的城市,税收相差可能达到十倍以上,因为工坊调动市场的能力可不是盖的。
第四,草原正式入了冬,他们进入了蛰伏期,他们囤积的粮食足够撑到明年开春,而在这段时间他们购买兑换的其他产品也可以使用很久。
对于此,小宋认为今年草原叩关基本没可能了,他们也是需要休养生息的,人口对于任何一个时代和任何一个文明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草原人又不能有丝分裂,他们也得慢慢生慢慢养啊……
基本本月大事就是这些,小宋读完之后,摸着下巴:“为什么连草原小公主失踪这种事也要报给我?”
“这……宋大人,您再看看,不光是草原小公主失踪。还有许多其他的……”
小宋挠了挠头,可能是自己关注点有点奇怪,除了这些大型情报之外,其他细碎的情报数百条,他一眼就看到了草原小公主失踪,而并没有看到其他的。
比如什么藤原家正式朝宗主国爸爸求援,宗主国爸爸召唤了源氏使者,责问为何要以下犯上,并勒令整改,否则将执行宗主之责。
这种东西,难道不是跟辽国对大理一样吗?都是早就谋划好的,毫无理由的干涉他国内政。只是相比较辽国,大宋还是走了个先礼后兵而已,但本质都是“让你丫不戴帽子”。
“这笨蛋小姑娘怕不是被狼吃了?”小宋用笔在草原小公主失踪那一条画了一圈:“去,出动些闲人,查一查这草原小公主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