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旧松针庄园的废墟上,罗斯人的姆斯季斯克定居点拔地而起。绝大部分罗斯本部移民将于此定居,她必将成为公国内部最大的罗斯人定居点。
归来的留里克在诺夫哥罗德城内首先听取本地人的汇报。
有城建的汇报、生产的汇报,重中之重正是大家对于庄稼的描述。
里古斯老家伙活了一大把,他笑得合不拢嘴,所谓今年难得风调雨顺,麦子涨势很好,所有的麦子都开始了抽穗过程,一个美妙的丰收不远了。
诺夫哥罗德的居民的描述非常一致,今年的农业景象他们从未见过,众人将今年与往年进行对比估测,都做出了丰收判断。
丰收几乎是一个必然,因为犁地、播种的技术革新,使得种粮投入降低收获反倒进一步增加。麦子自播种时就是井然有序,根系吸收大地的资源也前所未有拥有了秩序,“条播”模式的技术优势取得初步成功,不过民众更愿意将之归结于今年的气候。
留里克特意在城市附近的田亩侦查一番,尤其是近距离观察燕麦穗。
燕麦穗与小麦穗外形差别很大,就产量而言也低于后者。虽然欧洲燕麦有着耐寒优势,诺夫哥罗德这里的确更加温暖一些。留里克很满意这里的燕麦涨势,他也更关心起姆斯季斯克那里的小麦“试验田”。
只要继续沿着沃尔霍夫河逆行进入庞大伊尔门湖,最先看到的定居点就是姆斯季斯克,暂在诺夫哥罗德逗留的广大移民在好好休整几日后就必须继续最后的旅途。
留里克的十位女仆趁着这个机会,急匆匆将自己在其他农庄测绘完毕的田亩数据提交,一瞬间他的面前就堆砌了厚厚一叠记录密密麻麻数据的纸板。
夜已经很深了,青铜灯座火苗跳动。
温暖的房舍里,静趟的斯维特兰娜只是假寐,她眯着眼凝视着丈夫的背。
留里克继续打着精神,依靠着火苗继续审阅这些文件,不由得打起哈欠。
兰娜眉头紧锁,忍不住的她冷不丁一问:“还要继续看下去吗?”
“你……还没睡。”
“我只是想好好陪你。”
“你先休息。”
丈夫似乎非常冷淡?兰娜缓缓坐起,被留里克所感染也急忙大气哈欠。“真的很有必要再看下去,等明日天亮,你有足够时间看。”
“时间?我缺的就是时间。你以为我这在做什么?”
兰娜一下子愣住了,随口说:“就是看看那些姐妹写的东西。里面也有我写的,不过是别的农庄田亩事。”
“看起来你都知道,只是还没有认清里面的意义。”
“我管那么多干什么。”说着,她嗤嗤地笑出声,接着躺倒拧巴着身子如撒娇的猫,再嗲里嗲气要求留里克入睡。
“我还要继续工作……”
留里克可不管妻子噘嘴的表情,他的右手还拿着一根削好的以纸卷包裹的炭块,以此做铅笔在黄白色的纸张做着数据统计以及数学验算。他的时间的确非常紧张,因为妻妾们清一色在过去的时间做着书吏工作,她们统计的田亩就是公国最重要税源农业税的税基。
公国今年可在诺夫哥罗德收取多少粮食税收的依据,就是这些土地面积。留里克计划根据诺夫哥罗德的白树庄园民众的平均燕麦亩产做一个标准,以此向所有的农庄收取十一税。这一笔税收之巨理论上就可以供应罗斯本部移民不劳作而舒服过上一整年,因为自己的妻妾书吏们非常务实的对各农庄还做出初步人口普查,使得留里克可以进一步明确获悉各农庄现有多少男人、女人和小孩。
诸多数据一汇总,留里克获悉的可就不是单纯的田亩数量,亦有各农庄田亩位置的粗略分布状况,以及估测出各农庄每一个壮年男子可负责耕种多大土地面积。
能有秩序的将税收上来,实实在在考验着一个政权的组织能力。
公国正在转型期,一个渔猎、打劫、贸易为主的部族将进入到农耕时代,很多事都必须由君主亲力亲为做到模范作用。倘若有一批技术官僚,留里克的确不必真得亲自上,当前的重大矛盾正是存在这些技术性文官,如果有也不过是自己的妻妾客串的。
文官会在自己亲手培养的那一群崽子里优先提拔,无论男女,数学能力、语言能力出众者将被选拔任命。当然,平心而论留里克更希望一批男性书吏脱颖而出。
留里克决意亲自带着部下去收税,顺手就是会整个伊尔门湖的环形湖畔做出实地考察,乃至看看移民到大湖最南端的奥斯塔拉人的生活到底如何。
他在抓紧时间整理出一个清单,先用炭笔做出草稿,之后是大雁飞羽做的笔蘸着墨水写成官方清单,自己就按这个收税。
他透过这些统计数据已经获悉被自己控制的斯拉夫农庄,包括一批新生儿在内,总人口已经达到了接近三万人的规模。各个农庄的博雅尔在往昔开大会的时候,可是各个都在描述自己的农庄人口不多,按照过去的认知,明确臣服罗斯统治的农庄似乎人口才两万人出头,而今调查后的结果可是都露馅了。
他们不想暴露经济实力从而变成被频频割羊毛的大肥羊,更不敢在罗斯大军面前暴露潜在的军事实力。他们都在试图装弱,装弱的理由留里克是理解的。
因为十一税的农业税基于当前的生产里仍算是重税,留里克这番甚至还没有下令收取人头税呢!
古东方收农业税税率可以低到三十税一,但人头税一定要收。人头税一来是国家可以精准获悉治下臣民的人口数,二来也是鼓励民众开荒种粮,通过新增的收获对冲掉税收的损失。至于大户人家豢养奴仆,遏制大户的手段正是收重税,譬如针对奴仆要收双倍乃至三倍人头税,税收自然要由主家出。
这一套模式有利也有弊,在一个国家如早晨的太阳冉冉升起,它的利就大于弊。
人头税要收,即便它可以低到仅有一枚银币,或是等价的十磅燕麦。不止是本地斯拉夫人,这个税是面相公国所有人的,有资格缴纳这个税的人当为真正的罗斯公国臣民。
人头税对于所有人都是非常新颖的东西,他们今年才全面接受农业税,为了避免怨声载道,人头税的事留里克决意暂缓,此事他还需要深思熟虑一番。
因为本地区的斯拉夫民众数量根本就不是这些账面上的三万人!
里古斯透露了,总督梅德韦特带着三百多男人一直在密林中武装探险,“远征”仍在持续,等到秋收时节方会暂停。
据说梅德韦特的工作取得了一些进展,就是所采取的的手段非常暴力。
那些“藏起来的人”一部分并非真的与世隔绝,林间有小路可供藏匿的小型农庄与湖畔大农庄联络。这些农庄的居民往往只有一百余人的规模,只是他们数量非常庞大,就如同夜空中那些亮星周边存在的一大群暗淡星辰。
有信使给诺夫哥罗德传递过消息,所谓梅德韦特已经用军事手段强迫多达十个小型农庄强行搬迁!这些人被迁移到距离姆斯基斯克南方不太远的芦苇丛生的荒滩搭建定居点,根据信使的描述,这些被强制搬迁者畏惧新统治者的强大武力,获悉可以自由开发湖畔丰饶土地后,多数确实愿意留下来,唯独希望大人许可他们至少把今年的粮食收获从而能顺利过冬。
留里克相信信使的描述,搞不好等自己去了湖泊的东岸,前往那里的强制移民的新兴定居点,能再统计出数千人。
他毫不怀疑梅德韦特的手段,虽说他们都是斯拉夫人,所在的立场已经完全不同,因为梅德韦特在身份上可是公国的外戚大贵族。
以熊为名的梅德韦特和他的伙计们在打扮上都是模仿正宗罗斯战士,定然是皈依者狂热作祟,他会首先采取武力强迫移民,索贡与质子的上策根本没有落实,强制移民的下策来得痛快。
“也许强制移民毁家并屯其实是长期统治的良策,就是手段太过暴力。必须得抚!我还要册封新的博雅尔,给予他们新农具,提供种粮什么的……”
未来定有越来越多的人从密林里被揪出来,那些人想来也是竞争的失败者,才必须离开水土更好的湖畔农耕区,留里克无所谓他们的情绪,环伊尔门湖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进行进一步开发,站在君主的角度,留里克现在就是需要忠诚于罗斯的劳动力垦荒种麦缴税。倘若本地区其实拥有二十万的斯拉夫人口,那就全部揪出来拉到湖畔地区建设一个又一个村庄。
二十万人对于伊尔门湖算是人口庞大吗?
即便是当前的纯粹农业社会,二十万人能形成的村落以及相应的农田,人们在伊尔门湖这个内陆大湖周边是生活谈不上资源紧缺。
至于为何大量人口远离湖泊,一个现实的理由留里克是清楚的——旧松针庄园不希望他者掠夺他们的利益,整个湖泊都曾是其势力范围,被许可继续定居的庄园必须向松针庄园纳贡。
松针庄园首领的确有自封王公的资格与实力基础,只可惜在罗斯的强大军事实力打击下顷刻间化作齑粉。
留里克终究是睡了,他无疑与妻你侬我侬,刚刚抵达诺夫哥罗德的他不过是短暂休息,未来的一个月因为牵扯到麦收,整个地区的劳动力都会忙碌起来,自己只怕也会累得胳膊酸痛。
停泊区区三天的舰队继续前进,移民们休整一番得到了一定补给,下一站,充满希望的姆斯季斯克!
很快,一座庞大湖泊进入眼帘。见惯了大海的罗斯人不觉得这有什么,他们更关注在舰队的东方区域,在墨绿色的松树林海映照下的近岸平坦区域,那里的景色大家的确是没见过。
那里似乎是一片广袤草地,到处都是绿油油的牧草?
的确,假若释放一群山羊,它们会毫无情面的将刚刚开始抽穗的春燕麦肯德干干净净。
来自四月下旬最先播种的那一批燕麦进入抽穗期,被拖延到五月上旬才播种的那些,抽穗期还要再推迟。无论抽穗与否,这些庄稼清一色是禾本科谷物,它们就是草。
罗斯人已经过上了多年的天天有麦子的好日子,唯独没有见识过大面积的麦田。当有人指出这就是麦田时,不少纯粹的罗斯妇女大吃一惊!倒是那些嫁入罗斯的本地斯拉夫妇女洋洋得意。
姆斯季斯克的码头初具规模,但停泊罗斯的庞大舰队显得还是力不从心。
再抵这里,一种历史的沧桑感扑面而来。留里克站在甲板上,迎面吹来的就是带有淡淡草腥味的南风,风力较大,平静的湖面被吹得波光粼粼,水浪也不停拍打岸边的芦苇丛。
相比三个月之前,这个定居点有着肉眼可见的重大发展。
具备防御力又防风的围墙系统已经建设完毕,每隔一段距离就耸立起木框架式塔楼。一些罗斯旗帜在木墙上随风飘扬,彰显此乃罗斯人的居所。
留里克很满意他们的建设,到底是防人之心不可无,罗斯移民作为外来者身处斯拉夫人的汪洋大海里,在民族融合尚未大成的当下,避免有团伙叛乱,任何的定居点都要做好城防。甚至于要防备的其实不是沿湖居住的斯拉夫人,而是更南方的斯拉夫民族集团——克里维奇同盟。
有很多男人在湖面捕鱼,甚至还有的漂到了拉多加湖。
舰队进入码头后,移民人群兴致勃勃走出栈桥,踏在坚固的湖边平地。移民们看清的那所谓的草场,放眼望去于湖畔连成一片的竟是即将成熟的麦田!
没有人可以忽视这样一支舰队,留驻在的姆斯季斯克的人们前些日子已经获悉故乡的命中已经抵达。
阿里克翘首以盼族人们胜利入港,当船只靠岸,他就带着一批壮汉撸起袖子赶着小马车,亦或是推拉双轮小车,高高兴兴前来帮忙。
男人们是最积极的,他们迎接的不是别人,根本就是自己的老婆和孩子。
登陆的妇女看管着自家的锅碗瓢盆,以及装钱的箱子、打捆的备用皮衣布衣。年幼的孩子被母亲抱在怀里,一些顽童就地开始欢乐乱跑。
还有那些移民而来的部族老者,本是风烛残年之际完成了此生最后一次,亦是此生最漫长的一次航行,终于抵达了这片王公为大家争取到的温暖富饶沃土。他们死后会长眠于此,暮年得以幸福为此喜极而涕。
仅仅的卸货就需要很长时间,大量的网兜正将民众的五花八门细软卸下。这些家具整体并不沉重,奈何这是多达六百个家庭的生活品,众人估计卸货非得折腾到明天。
留里克组织民众自主卸货,也欣慰于部分渔民暂停捕鱼。
那些渔民都是第一旗队的年轻战士,他们船只靠岸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自己的妻子孩子,获悉故乡老宅被卖掉丝毫不心疼,看得老婆孩子愉悦的表情,心中只有唤起,浑身也有使不完的力气。
阿里克带着自己的伙计们来得很及时,年轻力壮的人们立刻加入到卸货工作中。
“兄弟们都注意了,找到你们的妻子孩子,先运走自己的财物。运到家里就立即回来帮忙!”
“手推车好好利用起来,帮助其他兄弟运货。把孩子放在手推车或是马车上,看好自己的孩子不许乱跑。”
“千万不能发生争执,若有人吵架会遭到我的惩罚!”
阿里克这番发号施令,他是姆斯季斯克的管理者,第一旗队的兄弟们都佩服他,使得整个卸货与运输的现场看似很乱,实则也有规则。一些装好物资的家庭已经拉着小车走在乡间的土路直奔城市大门,越来越多的家庭开始唱着歌离开。
留里克这下终于长出一口气,一只大手也狠狠拍在他的肩头。
“阿里克?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阿里克带着笑意,“故乡已经没有族人了?”
“还有一批留守者。”
“为何?”
“因为我们必须把持着矿山,还有我们的造船厂。即便我们移民了,故乡绝对不能丢。”
阿里克欣慰地点点头,他心里还有一个牵挂,如此听得真是心安理得:“这样,我也不必着急把我父亲的墓迁移到这里。”
“叔叔的墓?不用担心,故乡的部族墓地一直有人看管。那些后来加入咱们的新罗斯人,很多人还在罗斯堡居住。哈罗左森一家仍负责管理,我们非常需要故乡的铁矿石,还有来自更北方的盐。我们只是人民离开了故乡,以后我们与故乡的联络还是非常频繁的。”
“也好。看起来今晚我们要点燃大量篝火,要好好庆祝一番。现在我们要继续卸货,来!”阿里克拍拍弟弟的后背,“小子,你已经是壮汉了,作为王公,可要给兄弟们彰显一下你的男人力量。咱们兄弟一起卸货,早点办完码头的事,晚上咱们吃烤鱼。顺便,再给你讲讲这片农田的好情况,还有南边的那些新来的家伙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