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里克大人凯旋了!
大人虽是急匆匆跑到祭司长屋,他们一行可是带回了不少令人惊艳的战利品,还有一些生面孔。
近些日子以来,一些有关留里克的不利传闻在蔓延。此乃来自梅拉伦的商人在散布悲观言论,可是奥托没有能力查出消息从何而来。
那实际是死去的老国王奥列金的精神追随者,而今他们自然奉卡尔为正朔,由于罗斯人实实在在暴打了梅拉伦奥列金家族的权势,这些派系人员就以此下作的谣言搞事情。
任何的恶意言论对着留里克的归来瞬间消失,他们看到了来自来自极北地区的大量熊头,还有另一伙来自巴尔默克部族的异乡人。
为首的一个光头辫髯的青年男子,当着所有围过来的身材魁梧的罗斯人嚷嚷:“我是巴尔默克首领之子,是被奥丁册封的冰雪英雄,我与你们的首领歃血结盟,都对我尊重些!”
比勇尼的确一副狠人扮相,耶夫洛在其身边不停解释,罗斯勇士的戒心才稍稍放下,可对于异乡勇士的戒备是一贯的。他们毕竟是留守在罗斯堡的人们,大批打猎的男人们还在北方的艾隆堡、菲斯科勒堡劳作呢。
留里克大人就在祭司长屋,许多人立刻想到,恐怕是大人已经知道了的消息,匆匆赶回来就是要与弥留的大祭司再见最后一面。
其实到现在,所有人都有了心理准备。整个罗斯堡、整个罗斯人公国,没有任何一个活着的人比年迈的维利亚更长寿。这是一位伟大的女人,她掌管着罗斯人的历史,更是见证了罗斯堡从一片滨海的放牧驯鹿的小草场,变成现在的强大城市。
人们纷纷走出家门,走近祭司长屋。
奥托牵着妻子尼雅的手,带着部族里的精英们,全都站在祭司长屋正门。
已经有多达三千人聚在这里,更多的人还在聚来。到处都是人们谈论的声音,不少人的情绪带着焦躁、狐疑,还有担心。可是他们终究是平凡的人,他们畏惧奥丁的力量,担心贸然接近祭司长屋会遭到神的制裁。
奥托这样的高贵者,他正欲推开“圣域”的门帘,只见皮质门帘被从里面打开。
摘下帽子的留里克披散着一头金发,他勾着头走出来,脸颊上一行泪痕。
见得户外人山人海的族人们,以及父母殷切而严肃的表情,留里克当着所有人的面拔出自己的宝剑,尖峰对准苍穹。
“罗斯人!维利亚的灵魂已经去了瓦尔哈拉!你们永远记得!她是我们部族的第一位女英雄,她并没有死去!她是一位女武神!名叫斯佩罗斯维利亚,是我们的女武神,只会庇佑我们罗斯人的女武神。你们不要有悲伤,维利亚也不希望你们有悲伤。你们欢呼!庆祝一位女武神的诞生。”
人群快速安静下来?一些人思考片刻?随机发出惊人的战吼。这就是一位战士,对于女武神最崇高的礼赞。
数以千计的男人吼声一片?包括罗斯人的女人们也在呐喊。
倒是也有的年轻人看到了归来的留里克本人?借助怒吼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和遗憾,他们的萌发的野心随着留里克的归来终化作泡影。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刻?许多人以怒吼掩盖自己的泪水,甚至是极为健壮的战士?也为之落泪。
大家都愿意相信留里克的宣布?毕竟维利亚已经预言了自己的终焉。神一定会按照之前的许诺,晋升用一生侍奉奥丁的维利亚成为新的一位女武神。
继续抱着这样的思路想,维利亚的离世便不是悲伤的事。死亡,仅仅是她成为女武神的开始。她在人间的离世之际?正是她在瓦尔哈拉出生之刻。所以凡尘间与她绑定的许多神圣物?都自然变得平凡。
渐渐的,想明白的人们开始纯粹的欢呼。
维利亚走完了自己平静而伟大的一生,一个年幼的小女孩跟随者被盟友排挤驱逐的族人们奔向苦寒的远方,就在这个峡湾,受到迫害的罗斯人用了三十年的蛰伏终于恢复了一定实力?他们征讨了诺夫哥罗德的斯拉夫人获得了收取贡品的权力。又用了二十年,罗斯部族迎来了第一位天降猛男奥托?再过十年,一位神之子降世了。
维利亚在暮年终于见到了部族的崛起?在最后的光阴,以她的认知完全确认这就是神的祝福。仅仅依靠罗斯人的势力?就彻底毁灭了哥特兰人的势力?巨大的海洋彻底成了罗斯人的所有物?一个崭新的时代到来。
维利亚或许已经没有遗憾?
留里克估计,维利亚还没有见到自己成年并迎来婚姻,她仍是带着遗憾离开。
大祭司离开,享年近乎八十周岁,在这个北欧成年人最终阳寿仅有五十岁的时代,八十岁的寿命就是奇迹。她的离世代表着罗斯人屈辱、蛰伏的时代彻底终结,留里克清楚意识到,自己正站在罗斯人的历史分水岭,奥丁或者说是天命,亦或是什么伟大的事物,正在催促他这位英雄推动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罗斯人有自己的丧葬习惯,只是战士的葬礼隆重一些,平凡之人或是随意的掩埋,或是直接一把火烧掉。所谓葬仪,就是祭司在死者身边,吟唱古老的祈祷诗,引导死者的灵魂前往他应有的归宿。
可维利亚不是普通人,她是罗斯堡里最尊贵的女人,是大家信仰的化身之一,而今还是一位女武神!
哪怕留里克宣布了,她的遗体仅仅是女武神留在人间的躯壳,隆重的葬礼必须施行。
葬礼选在了她离开的第三天,所谓“第三天出殡”,留里克决定将此设立为罗斯人未来的最关键的葬仪。
第三天出殡,如此之前的两天就有充分的时间准备葬礼的一切事务。
留里克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可他无意和父母、留守的朋友们诉说自己在北方的遭遇,终究赛波拉娃也经历了一切,就由这位陪伴留里克度过长达四个月时光的女孩,告诉家人们所有的人。
留里克的心思都用于葬礼上,他身为“得到奥丁祝福之人”,自然有义务指挥全部的葬礼工作。
维利亚是寿终正寝的,她的死亡并未引起罗斯人的持续悲伤。
族人们接受留里克的调令,大家投入到葬礼的工作中,尤其是部族的男人们全体行动,他们开始在海滩搭建起一座巨大的木质平台,维利亚枯朽的遗体将在这里化作灰烬……
盛大的仪式就在明天,留里克自诩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
当夜,就在罗斯公爵的家中,部族里最重要的一批人物齐刷刷的聚集于此。
大家彼此一度保持着缄默,直到奥托打破了宁静:“维利亚是死了,她的灵魂已经是女武神,明日,她留在凡间的躯体就会化作灰烬。这是她希望的。你们觉得如何?”
来者多是部族里上年纪的老者,多是年轻时就与奥托出生如此的兄弟。
大家仍旧闭着嘴,留里克左看右看,一度以为他们对葬礼的事存在质疑。
留里克清清嗓子:“你们有什么意见就说。哈罗左森,你呢?”
“我?我的态度自然是支持维利亚的遗嘱。”
“所以你就保持沉默?”
哈罗左森耸耸肩:“我还能说些什么?说实话,我希望她继续活下去。可她还是死了……”
留里克眯起眼睛,他察觉到这番话里似乎隐藏着别的事情。“说,说出你的实际想法,我不会怪罪。”
“是。”哈罗左森看看左右的老朋友们,又先问道:“露米娅在哪里?新的大祭司呢?”
“露米娅?她在祭司长屋里,守着维利亚的遗体。怎么?你对她有意见?你知道的,露米娅是被奥丁选中的人,哪怕她曾是一个养鹿人。”
“问题就在这里。”哈罗左森直言不讳,“祭司长屋是神圣的,因为那是维利亚的居所。她的灵魂去了瓦尔哈拉,留在人间的长屋也就失去了神圣。留里克,现实一些!当维利亚的遗体化作灰烬,祭司长屋就堕落成了普通的建筑。你……应该想想自己的巨量财宝的安危。”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祭司长屋仅仅因为维利亚而神圣,还有……”留里克一个激灵,恍然大悟:“啊!你是说会有贼人……”
“放肆!”奥托深沉着嗓子低吼一声:“哈罗左森,你在怀疑部族里有人是盗贼吗?以前有过这种人,我们的做法就是驱逐。也许,针对试图抢劫我们大钱箱的盗贼,要除以全家斩杀之刑。”
哈罗左森是好意提醒,不曾想奥托的震怒,急忙解释道:“至少,留里克也要修筑一个更好的建筑。无论如何,维利亚的死都意味着祭司长屋变得平凡!奥托,你的家族改变了一切,你的儿子留里克必将世袭公爵之位,留里克的子嗣继承地位也是千秋万代。前段时间部族里都在流传留里克死在暴风雪里,部族里的野心家们在蠢蠢欲动。你知道的,直到现在仍有人认为,只有通过比武决斗,才是继承公爵地位最正确的手段。”
“真是荒唐!我还没死呢!”奥托时间拍打大腿,又急忙扶着隐隐作痛的脑袋。
哈罗左森竟把事情说的这么直白,如此言语一下子说醒的自傲的留里克。
留里克伸着脑袋凝视哈罗左森的眼睛,谨慎地问:“难道,我们之中还有潜在的叛徒?”
“当然没有!”哈罗左森急忙撇清关系,其他人等皆自称清白。
“你们既然都支持我,那么野心家是谁?哦,你们可以直白的说出他的名字。”
可是哈罗左森如何说得出口啊!
奥托狐疑地看着一脸尴尬的哈罗左森,有一个名字简直可以呼之欲出了!
是阿里克?留里克脑子嗡的一下就想到这个名字,论及声望,自己的堂兄阿里克在罗斯公国可谓大英雄,他声望极高。奥托与留里克一想,想到的也是他。
推心置腹地想,如果自己真的死于暴风雪,留里克是愿意让阿里克拥有崇高的地位。他注意到了,罗斯部族的青壮年人群里,阿里克有些有勇无谋、战场表现残暴,他有诸多的缺陷,可他至少具有很大的威望。
“果然……是阿里克吗?!”奥托愤愤道。
“真是阿里克?我胜利归来,他还要反叛我不行?我要是直接和他对峙,会不会出什么茬子?”留里克想了想,又终止了这番联想。
奥托使劲咳嗽两声,引得大家注意:“都不要乱揣测了,留里克带着大量猎物回来,我们如今还与巴尔默克人有了盟约。留里克才是大英雄,谁敢反对他,就是与神为敌,与盟友为敌。”
话是如此,奥托和留里克都意识到了这里面有些蹊跷。
本来,这次聚会就是奥托召集老伙计听听大家有关葬礼的意见,阿里克本人作为年轻人,他可不在现场。哈罗左森扯到的事情实在让奥托做不下去,哪怕那是侄儿,阿里克要是胆敢反对留里克,奥托可不吝啬自己的大耳瓜子。
奥托猛然站起,拽起留里克就要离开。
“哎!爸爸你干什么?”
“走!我带着你和那个野心的家伙去理论。其他人,你们都回去!”
哈罗左森伸手就要拦,终究还是没有拦住。一众上年纪的老家伙跟在奥托的后面,纷纷看到奥托父子直奔阿里克的家而去。
“老伙计,你捅了娄子。”有人不怀好意的捅捅哈罗左森。
“是啊。阿里克忙着让他的新妻子怀孕,哪里管得了争权的事。真是的,可能那个哥特兰女人根本就不行……”
“就是,就是!哈罗左森,你还不如装作聋子,什么话都不说。”
哈罗左森也很懊恼,他使劲跺脚:“我就是想提醒他,那群崽子们觉得留里克失踪了,自己的机会就来了。他们也不想想自己只是凡人,还真的信了那些传言。我又没说是阿里克,奥托这个老家伙,他难道还担心自己的侄子?对了,你们说那些传言从何而来?”
一众人面面相觑,又人嘀咕:“可能是一些梅拉伦商人说的,你们都知道,那些家伙总喜欢乱说话……”
当奥托带着儿子气呼呼闯入阿里克的家,父子二人暴力踢开木门,正看到极为奇妙之事。
只见阿里克正气喘吁吁地“照顾”他的新妻子亚丝拉琪,而抱着孩子的佩拉维娜居然还在一边指导。显然,两个女人关系是融洽的,就是阿里克的举动一下子让奥托意识到极为尴尬的事,所谓战争结束已经快半年了,直到现在亚丝拉琪的肚子仍没有动静!难道这个女人空有一个美色……她不行?
“伯父!你!”阿里克情急之中浑身哆嗦,亚丝拉琪则在极度紧张中急忙拽起一张细麻布蜷缩成一个球。
“我要和你说些话,你……”奥托咳咳两声:“穿戴好衣装见我!”
其实看到这一幕,奥托的怒气就消散不少,在他个人的观念里,一个耽于美色的人,对于权势的追求就意愿不高了。不过那个卡尔是个意外。
阿里克穿戴好衣服,他有些话想说,奥托率先批评:“你弟弟已经回来了,你不要再想着得到他的地位。小子,你记住。我是罗斯公国的公爵,我把你看做儿子。我给你的,才是你的,不是你的,你不能抢!”
“我……”阿里克只觉得莫名其妙。见得气氛的一场,佩拉维娜急忙搀扶着亚丝拉琪,又抱着孩子暂且回避。
“你有什么表态吗?”奥托继续质问。
“我?我能说些什么?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奥托直接坐到床铺上,以审问的眼观看待阿里克:“我听到了一些传言,你要恢复决斗比武获得首领地位的传统。因为你弟弟一度失踪,你觉得自己有了机会。”
“啊?!我……”阿里克直勾勾地看着留里克:“弟弟,你觉得我是恶人吗?你可是神之子,我若是胆敢僭越,就会被奥丁的惊雷劈死。”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留里克眯起眼睛,“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我会听到这些传闻?”
阿里克也不想掩饰:“部族里的确有些传言,那些年轻的家伙们蠢蠢欲动。他们在痴心妄想,他们得不到什么人支持。”
“仅仅是这样吗?阿里克,我只想听听你的真实态度。我知道你是真诚的。”
阿里克并没有什么心眼,这番真的直言不讳:“哪怕你真的遭遇不测,我就会站出来。哪怕是真的决斗定首领,部族里没有任何一人比我更善于打斗。你的计谋我会完全继承下去,你我都是一个家族,我不会背叛家族。”
这就是阿里克的真心话,留里克需要听到真心话,就是心里怎么那么不是滋味?
固然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可皇帝永远都会提防亲王篡位,哪怕亲王并没有这方面的意愿。
突如其来的事态让留里克愤恨与那些传言的可恨,不过扪心自问,自己跑到北冰洋一呆就是杳无音信的四个月!母亲尼雅担心自己的安危,消沉中白了一半的头发。
如此情况下,有些人有了非分之想合情合理。
罗斯部族只不过是拥有了地缘政治上的一些权势,如果因此就沾沾自喜开始内讧,崩溃也是一瞬间的事。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留里克大声吼道:“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让所有的潜在僭越者看到我回来了,我要让他们死心。”
阿里克并不是恶人,留里克确定这一点。只要自己还活着,阿里克就是最好的将军,倘若自己未留下子嗣就遭遇不测,作为堂兄的他更适合依靠血缘关系继承公爵之位。
那些觊觎权力的人并非是一个“个人”,而是部族里的一批年轻战士。他们桀骜不驯,在对外战争中打出了自己的风采,也萌发了不该有的野心。
“可恶,还是我亲自训练的崽子们最可靠!可惜,你们这群崽子至少再成长十年,才能作为我的勇士!”基于此事,留里克对于部族当下的年轻战士们骤然失去了很多信赖。一个部落晋级为公国,民众的心态显然不能瞬间改变,拼命扩大自己的嫡系势力,留里克只能想到这一手段。
他感觉到了身为王者的心力憔悴,不得不为长远做考虑。
哪怕阿里克再誓言忠诚,或者说他永远都是忠诚的,可他的存在本身,对于自己都是一个威胁。阿里克或许一辈子都不想造反,不见得他的支持者没有非分之想。如此更别提别的野心家。
留里克想到了制衡之术,需要从自己的亲信中提拔一些人才。而堂兄阿里克,以后的他也不应因为血缘的身份就自傲,而是考虑到其他将领的存在,始终保持着一种忌惮,无所谓自愿或是被动,都要展示一种谦卑。
身为王者,内心恐怕必须有凶狠阴暗的一面。
“你们这群人不感恩我赐予你们的战后分红,还觊觎我得权势。你们都去死,对我才是有益的。只是你们现在还不能死,在吃我供养的麦子、肉的孩子们长成战士之前,你们还不能死……”基于这一想法,留里克不得不对明日正午之际的最终葬礼做出一番调整。
他需要借助维利亚的葬礼,向全体族人展示自己的魄力。
那就把随着维利亚的死去而在舆论届丧失神圣的老旧的祭司长屋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