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话,难道我秦家马球赢多了,还犯众怒了?”
秦琅笑呵呵的道,并没被崔义玄的故作惊人之语震到,实在是后世的震惊体太多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天顶洒在身上,让人暖洋洋的,坐在这阳光暖院里,只须着一件春衫便可了。
崔义玄进来都还没来的及脱去外面的大衣,此时也感觉有些燥热。看到秦琅那笑意,他继续站着道,“太师当知晓我并不是说马球。”
“呵呵。”
秦琅当然也知道崔义玄话中之意,只是他不想接茬而已。
“太师想做汉之霍光乎?”崔义玄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问。
“我没有兴趣做别人,我只做我自己。”
“可如今太师之处境,已是霍光矣,太师博闻广识,著书立说,既有兵书问世,也曾著作史书,当知道霍家的下场。”
“太师,霍光不管生前如何权势涛天,一人而决朝政,可身死之后也难逃族诛下场啊。况且,长孙无忌、褚遂良等诛,这才几年?”
权臣极致,不及霍光。
但霍光却也是难得的善终的权臣,只是刘病已一直隐忍着,等到霍光死后,才开始清算霍家。
大司马大将军,霍光是曾经凌驾于天子之上的。
汉武帝死后,霍光受武帝遗诏托孤辅政,成为汉昭帝刘弗陵的首席辅政大权,这与贞观二十一年,泰山脚下,秦琅受圣祖李世民临终托孤辅佐李胤继位一样,也是首辅。
汉昭帝朝,霍光把一同辅政的其余四位顾命大臣,都给干掉了,得以独揽大权,在他主持下,大汉朝廷得以在汉武帝穷兵黩武留下的烂摊子中恢复过来,开启了昭宣中兴的大好局面。
八岁继位的汉昭帝,在位仅十三年,二十一岁便病逝,连真正亲政的机会都不曾,也让霍光得以继续执掌大汉朝政。
汉昭帝无子,霍光迎立汉武帝孙昌邑王刘贺即位,可仅在二十七天之后,就以淫乱无道之名把自己迎立的新天子给废除了,改立武帝曾孙刘病已,是为后来的汉宣帝。
霍光如殷商伊尹一般,行废立之事,所以后世都把伊霍并称。
汉宣帝即位之初,霍光也说要还政皇帝,但年轻的宣帝深知刘贺被废,就是没有尊重这位权臣,所以没有接受,朝廷事务决策依然是先经过霍光过问再禀报皇帝。
后来,霍家要立霍光之女为皇后,宣帝忌惮霍光,找理由立了自己的元配许氏为皇后,霍光表面没反对,但却以许皇后父亲曾受过宫刑为由,反对按惯例加封其为列侯。
而后霍光继室更是怨恨皇帝不立自己女儿为后,买通御医毒杀了许皇后,最终迫使宣帝立了霍氏为皇后。
七十多岁的崔义玄是五姓子,熟读史书,当然是很清楚这些历史的,甚至当初他就是废秦立韦的积极参与者。
太上皇李胤当初对秦琅的深深忌惮,崔义玄很清楚。
如今的天子李曌,虽是秦琅的女婿,也是外甥,但这不会改变皇帝对权臣的忌惮,如今的李曌刚被秦家拥立,暂时还极需秦琅稳固帝位,但等李曌稳固了权势之后呢?
就如李胤继位之后,不也是先赶走定策拥立的首辅秦琅,然后又费尽心思用了十年时间,把剩下的长孙无忌等元老几乎一网打尽吗?
秦琅跟李胤关系差了?
他是李胤的老师,两人还互相娶了对方的妹妹,这是亲上加亲了,更别说贞观朝,秦琅可是坚定的太子党领袖,没秦琅,李胤估计早就被废了。
可终究,皇权不可分享,皇帝是容不下权臣的。
“太师何不再想想宇文护和宇文邕?”
西魏权臣宇文泰临死前,诸子年幼,他将权力移交给侄子宇文护,让他辅佐自己的儿子,宇文护随宇文泰征战多年,素有威名,军功赫赫,宇文护接掌国政后,为宇文家那也是十分用心。
迫使西魏恭帝让位给侄子宇文觉,建立宇文家的北周王朝。
当时不仅是南北对立,北方也还分为北齐和北周,甚至因为宇文泰死后,诸子年幼,几大柱国、大将军们各拥重兵,分握大权,对宇文家也是虎视眈眈。
在这种局势下,宇文护霸道专政,连杀了孝闵帝宇文觉、废帝拓跋廓、明帝宇文毓三帝,又粉碎了楚国公赵贵、卫国公独孤信两大柱国为首的诸反对势力,才稳住了宇文家的北周政权。
之后又拥立宇文泰第四子宇文邕继位为帝。
若没有宇文护,宇文泰留下的基业,只怕早被别人抢走了,毕竟当时可是南北朝末年的混战乱世。
可最后宇文护还是被宇文邕隐忍多年,最后找机会招入殿中,亲自带着一群侍卫把他给杀了。
宇文护就算是宇文家的功臣,可对于宇文邕兄弟们来说,却无法容忍这个堂兄把持朝政,威压皇权。
所以几兄弟不管谁做了皇帝都想除掉宇文护,只是前两兄弟手段太差,而宇文邕能隐忍。
崔义玄劝说秦琅。
“太师可切莫学霍光,也不要做宇文护,要做就做司马懿,做杨坚!否则就算太师能够善终,只怕子孙家族也难以幸免保存。”
“我无意执掌朝政,长则半年,短则三月,我便要返回吕宋,这次回去,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洛阳了,就算是秦俊,西征凯旋后,在朝中辅佐个两三年,便也会回南海的。”秦琅问崔义玄,“你说,我父子如此,天子难道还不放心?”
“太师,你拥立太上皇,可首辅当了多久?你被迫离开朝堂,十几年都不曾踏足中原一步,更别说回洛阳,但太上皇之前放心你了吗?太上皇是不是仍然对秦家下手了?若不是太上皇突发意外,让秦俊得以趁机拥立当今,秦家此时只怕还在火上烤,而且可以预计到,等有一天,圣人把秦公在朝的门生故旧一个个给清除或者拉拢过去后,便是最终的清算。”
“我知道太师这些年一直在经营吕宋,听说吕宋如今是南洋最强,但再强,也只是相对林邑、日本诸藩来说,若是与大唐相比,才立藩不到三十年的吕宋,根本无法与大唐抗衡的,只要太师在朝中再无后援,这最后便是削藩平叛之战了,那个时候,吕宋将成为一片焦土,秦家也将被彻底抹除,哪怕扬帆逃往西夷,可这结果,是太师想要的吗?”
“坐,把大衣脱了,这里暖和,你这都满头大汗了。”秦琅笑笑。
崔义玄说的是一种可能,但秦琅并不是没有后手,就如之前李胤试探的向秦家动手后,秦琅便立即给予了回应,海上会盟,并联军远征骠越,在展示了秦家的强横实力后,皇帝便也得立即停手,调整策略。
大唐征服了朝鲜,征服了骠越,甚至征服漠北和西域,这没错,但是秦琅仍有底气。
“崔公,你不是第一个来跟我说这些话的人,肯定也不是最后一个,但不管是谁,我都明确的拒绝了他们。”
“为何?”
“难道太师不敢赌?”
“呵呵,大唐有如今不容易,贞观开元三十多年的盛世,让整整一代人远离了乱世,真正做了回人。我不想打仗,这大唐盛世,也有我的一份功劳,也是我的心血。”
“太师差矣,你不想打仗,可别人不怕打仗,你今天有机会不取,他日后悔莫及,累及家族矣。”
“崔公,我知道你如今被赶出朝堂,想要做点什么挽回地位、权力,保全清河崔氏,甚至为你的兄弟子侄儿孙们铺一条路,但是你现在想走的这条路不通。”
崔义玄怔怔出神,他在家中精心分析,仔细思虑再三后,跑来秦琅这里劝进拥立,就是认为秦琅如今有这个名望也有这个实力,若是他肯,那成功可能性极大。
眼下崔义玄成了落水狗,不仅被罢相,甚至将面临着流放边疆除籍为民,甚至家族兄弟子侄们的仕途也受牵连,他一把年纪了,倒无所谓仕途前程了,可清河崔氏,尤其是他这支南房,不能因他而垮了。
做不了大唐之臣,那就改朝换代,拥立秦琅做天子,他们崔家也不失拥立从龙的开国之功。
他一直认为,秦琅绝不是那种不在意权力的人,否则秦琅就不会急急的从南海赶来洛阳,秦琅虽然辞去许多兼职,再三声称自己不久后将返回吕宋,但他不相信。
因为如果他是秦琅,就算暂时没有篡位谋朝的念头,但谁又会轻易把到手的这独掌朝政的大权给拱手让出呢?
“我不想要战争,更不想要毁灭。”
“太师,帝位离你仅一步之遥,只要你伸手,这帝位就是你的了啊。”崔义玄感觉痛心疾首,好像他的皇位丢了一样。
他不是为秦琅心疼,而是愤怒秦琅不肯篡位,愤怒他崔义玄做不成拥立功臣,愤怒崔家没法翻身。
“崔公,这天下并不是全是你和你们崔氏这样的,在你们五姓子眼中,谁当皇帝都无所谓,不管他是胡虏还是蛮夷,不管他是军阀还是士人,甚至是反贼,都无所谓,反正谁当皇帝你们就拥立谁,你们的眼里只有自己,只有自己的家族利益,根本不会管什么天下、什么黎民百姓,也不会管什么国家、民族。”
秦琅一句话道尽了崔义玄的真实想法。
“大唐立国近五十年,带来天下一统,百姓安康,这天下感激皇唐,忠心李室的人有许多,包括我秦琅和秦家。”
“吕宋秦家是圣祖世封外领,必将忠心屏藩大唐,若有乱臣贼子,敢图谋不轨,窃国篡位,吕宋秦家必将第一个举旗起兵,勤王讨逆!”
听到这掷地有声的话,崔义玄满脸不可思议。
“我秦琅绝不会是伊尹、霍光,更不会是宇文护和杨坚。”
秦琅端茶送客,崔义玄失神落魄的出了上林园。
“崔公稍等,这是太师送给崔公的一副画,让崔公拿回去挂在家中,与子弟一起欣赏。”
崔义玄打开,却是周公负成王朝诸侯图,这图很有来头,周公替年幼的成王执政,成王长大后,周公还政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