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有罪,请神灵责罚,而不是让我遇到秦琅。”
深夜。
雷关前,吐蕃使者噶尔东赞披着毯子坐在山崖下背风处,面向着一堆篝火,属下在烤着肉。
肉香四溢,噶尔东赞却不为所动,仍然愁眉不展。
今天一大早,他就在虎服勇士的护卫下,再次来到了雷关前,叩关献上赞普国书,还提交了礼单,并再三言明要去吊唁唐家秦忠武王和代赞普拜见魏国公等。
可关上守将并没放他们进关,礼物也没收,几封书信和夹附的礼单倒收进去了,却只让他们等着。
这一等,就是清晨到日落,白天等到晚上。
相随的一百虎服勇士都已经很不耐烦,但东赞却很有耐心,或者说经历上次的失败后,这位吐蕃内大臣如今变的耐心多了,他不可能转头回去,手里的筹码太少,回去了就只是失败。
身为噶尔家族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虽说东赞也三十多岁了,但却也已经是吐蕃朝中重要大臣,虽还没进入政务九大臣之列,也未能成为大相下的九臣,可却也已经做到了三班领班的四名内大臣之一。
若不是先前出使失败和攻关再败,本来这次东征顺利,他又能趁势立功,那么东赞是很有机会顺势就进入大相府,成为小内相。可他搞砸了,这次不能再失败了。
唐人虽没让他入关,但也说让他等着,所以还有希望。
“唐人究竟何意?”
一名身着虎皮褂、虎皮裙,外罩虎皮袍的噶尔子弟将烤好的羊肉递上,一边问。
噶尔叹了声,“谁让唐家如今占据着上风,自然也就占据主动了,等着,既然唐人只让等着,说明还有机会。”
“会不会又是唐人的什么阴谋,或只是耍我们?”
东赞看着这位家族的堂弟,他身着六勇饰,是吐蕃一等一的勇士,吐蕃尚勇好战,对于有战功的勇士赐以虎豹皮为饰,除了虎皮褂虎皮裙虎皮袍外,还有虎皮做虎皮鞍和虎皮马镫垫项巾等。
而赞普身边还有更高级的侍卫勇士,更是穿着虎皮衣豹皮裙。
这次他来,赞普特意让他带一百虎服勇士,一来是带多了怕唐人误会,二是带少了又怕被唐人轻视,所以最后带一百虎服勇士,数量不多又能展示实力。
可谁知,人家唐人连关门都不开。
东赞看着这一百名吐蕃虎服勇士们,他们的肩膀上还缀着一块长方形的告身,是红铜材质,上面又嵌了一些图案。
吐蕃国内改革,向赞普集权改,从原来的贵族部落联盟制度,渐变成如今的赞普中央集权制度,不仅设立了中央和地方的各种官制,也有了较完整的官阶制度。
比如赞普授给官员们告身,以瑟瑟玉石金银铜等六种材质区别,最高大瑟瑟最低红铜,分为六阶十二等官告制度,也称为章饰。
而在这六阶十二等告身之下,还有铁、木告身,用以颁给贵族官员之外的桂、庸阶层。
东赞旁边这一百虎服勇士,就都有红铜告身,虽然是六阶十二等中最低阶的,可这也说明这些身着虎皮,臂膀上缀有红铜章饰的勇士,不仅仅是战士,而且全是军官,最低也是曹长。
吐蕃的曹长,其实也是仿的唐朝官职名,唐朝边军镇戍中也有兵曹参军、仓曹参军事等职,吐蕃人便干脆在其百户以下设曹,百户有百夫长,曹有曹长。
一百户辖两曹,一曹五十人,这曹其实就是相当于大唐府兵中的队。
大唐府兵的队正是九品军官,吐蕃人的曹长,也一样有红铜告身,是最低阶的武官。
不过吐蕃的曹长跟大唐的队正都差不多,都是最基层的军官,打仗的时候都是冲锋在前,列阵也是排最前的,所以这些人论冲锋、格斗、骑射等都很强,但若说更高层面的东西,往往就不足了。
论东赞虽说也很年轻,但他已经是吐蕃朝廷中三班中一班的六名领班大臣之一,格局和眼光当然与这些虎服曹长们不同。
“等!”
夜色下的雷关,只有灯火几点,可论东赞却清楚,这座让吐蕃吃了大亏的雷关,看似狭小,可里面绝对隐藏着千军万马,那位威镇四夷武动九州的魏国公秦琅,也必然就在那。
刚才他在心中默默的搜寻了一番所知的秦琅的事迹,越想越惊叹,秦琅的事迹若放在他们吐蕃,那简直就是一位能让人人传唱的英雄啊。
可偏偏这样的人,却成了吐蕃的对手。
草率了,大意了。
因秦琼病逝,吐蕃倾国而来,本想攻破松州,以此威慑唐人,然后向当初对付泥婆罗和象雄一样,逼他们和亲下嫁公主,甚至让他们放弃对诸羌的宗主权,谁能想到,这次能碰的头破血流呢。
也许吐蕃应当继续对中原大唐示弱,继续朝贡贸易,维持东面的稳定,先发兵向西,把象雄一举灭掉,吞并象雄之后,可继续进入西域,也可回头再往北谋夺吐谷浑之地。
往东直奔松州,如今看来真是一个草率到极点的战略,只因一些贪念,便落的如今这结局。
可现在后悔也没用,当初制订决策的时候,东赞也是全力赞成先东后北再往西战略的,主要还是唐人这几年扩张太快,尤其是已经伸入了高原,不仅是两战之后彻底灭了吐谷浑,一举把吐谷浑并入唐疆,而且他们对党项、西山诸羌的控制,已经越来越强。
而秦琼镇守松州多年,这人又一直视吐蕃为心腹之患,这几年的部署也一直是针对吐蕃向东北方向扩张。
秦琼甚至都直接把城堡筑到了牦牛河畔,已经抵到了苏毗边境上,甚至宁远军的夜不收都数次突入到苏毗境内,这已经让吐蕃上下都无法再忍受。
入寇松州,与其说是一次冒险敲诈,倒不如说是想要拔除松州的持续扩张入侵。
这次战略冒险,失败了。
如今已经不是想着如何攻破松州,把唐人伸过界的手狠狠敲碎,而是要如何体面的退兵回去,并要保证唐人不会趁机大举反攻了,起码也要维持原有的边界,要保持既有的缓冲区。
但要做到这些,太难了。
禄东赞心想,如果自己是秦琅,在眼下这种全面占上风的情况下,只怕也未必会如吐蕃所愿的。
可偏偏战场上一无所得,还连番大败,如今也只能祈求谈判桌上,能够周旋些了。
一夜冷风吹。
天亮之后,禄东赞洗了把冷水脸,整理了下衣袍,便再次来到了雷关前,这次态度比昨天还更加恭敬。
又等了三个时辰,日上中天,关上终于传话,让他们进来。
关门缓缓打开,一队唐军骑兵冲出,将他们团团围住,张弓持矛杀气腾腾,虎衣勇士们也都想拔剑对峙,禄东赞赶紧喝止。
在人家关前,就算真拔剑,也不是别人对手。
一名年轻将领缓缓越众上前,来到东赞面前。
“来者何人?”
东赞抑制心中不满,还是上前行了一礼,“我是吐蕃伟大的松赞干布使者,吐蕃内大臣噶尔东赞域松,奉伟大的······”
“打住,在我大唐疆土之上,就别提什么伟大的松赞干布了,那不过是我大唐天子所册封的賨侯而已,如今敢来犯我大唐,这賨侯都保不住了。”
东赞保持笑脸。
“随我来!”
“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一名身着明光甲的骑士对东赞道,“好叫你个虏蕃知晓,这位便是大唐游击将军守昆明折冲府检校折冲都尉兼忠武军使太原县开国子秦将军。”
“原来是秦将军,不知与魏国公是何关系?”
“秦将军乃秦魏公义子也。”
“原来是魏公义子,失敬失敬。”
秦存孝冷哼一声,“区区无名之辈,不值一提也,倒是这位你要好好敬一敬,他乃大唐济南郡开国公,已故太师秦忠武王之子,魏公胞弟也。”
东赞惊讶,想不到秦琼之子秦琅之弟如此年轻威武,居然还只是一普通骑卒装束。
“将门虎子也。”
存孝没什么心思跟这蕃人扯,直接冲他道,“随从护卫留下一半在这侯着。”
只许带一半随从进去,这还是因为东赞带了许多金银财货骏马美女等礼物,得有人赶车牵马。
这没有商量,东赞只好点头。
带着五十名虎服勇士入关,关门再次闭上。
东赞入关后,立即四处张望打量,发现雷关内果然是外紧内松,守兵严密,那两位秦将军也没在意他的观望。
前往不远,又一道关门。
“礼物和随从都留在这,你随我们来。”
东赞的堂弟不满想发声,东赞制止了他,“好的,听少将军安排。”
又过了一道关门后,里面更宽阔些,依然还处于狭谷之中,可这里已经有许多建筑屋舍,有仓库、营房等等。
秦存孝带着他一直走,最后来到了一处建筑前,看着门前树立的六面大纛,东赞知道,那位司徒、平章事、魏国公秦琅就在里面了。
刚想上前,结果一名明光甲武士上前拦下,不屑的扫了他两眼。
“如此腥膻如何拜见魏公,把这臭哄哄的皮袍子脱了,到那边冲洗干净了,再换上干净衣袍才能进去拜见魏公。”
东赞脸上血不由的上涌,这话太侮辱人了。
存孝在旁边冷声道,“介绍下,这位是大唐历城县开国公,也是已故太师忠武王之子,魏公胞弟也。”
东赞硬生生压住骂人的冲动,没想到又是秦琼的儿子,得罪不得。
只得咬着牙应下,自去一边沐浴更衣了。
“这就是那论东赞,我看着怎么跟泥捏的一样没半点脾气啊,看不出哪里了得啊?三哥怎如何高看此人?”刚给了论东赞一个下马威的秦珪笑着问秦理和秦存孝。
“不叫的狗才咬人。”存孝只是如此道。
“也是。”秦理秦珪兄弟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