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时节。
松州城中一片热闹,感觉不到什么吐蕃大军来袭的惊惶,或许是魏国公秦琅在此,给了大家信心,又或者是松州宁远军这些年的强悍,让大家相信他们的守御能力,又或者大家并没有怎么把吐蕃放在眼里。
吐蕃,多数商人眼中,那只是一个很偏远之地的小国罢了,连吐谷浑都远不如,所以二十万也好三十万也罢,肯定也只是虚张声势。
在这一片奇怪的氛围中,洛阳有旨意到来。
秦琅夺情起复。
本来因父丧而丁忧去职前来松州奔丧扶灵的秦琅,被皇帝下旨夺情起复,以宰相之衔兼任剑南道宣抚经略招讨使、检校益州大都督,让秦琅全权负责统领防御吐蕃入侵一战,并给予他节制河陇兵马之权。
反正就是全权负责此战。
或者是信任秦琅,又或者是没瞧的起吐蕃,朝廷在接闻吐蕃二十万众来袭松州,侵略诸羌后,没太大惊讶。仅仅只是让在松州的秦琅夺情起复,全权负责战局,然后都没从中原抽调一兵一卒过来增援。
只让秦琅节制剑南云南青海陇右河西五道兵马,可根据需要调动,仅此而已,远在长安的皇帝认为河陇剑南一带边军兵强马壮,根本用不着再从中原抽调兵马了。
连京师南北衙的那些大将军们,都没抽调。
洛阳朝廷这边对皇帝的指示,当然也是没有异见,监国太子遵照旨意颁令,让秦琅全权负责,说吐蕃狂妄嚣张,让秦琅好好教训一下,还交待务必要救援党项诸羌等。
洛阳朝廷这边都没怎么把吐蕃放眼里,长安的皇帝也是如此。现在洛阳朝廷上下,正在讨论对高昌动手的事情,太子已经将准备动手收拾高昌的计划上奏长安天子处。
李世民对此回复是可,皇帝也认为高昌近些年有些狂妄无边了,居然敢屡屡挑衅大唐,支持洛阳朝廷对高昌用兵。
对于太子奏报中提出的先对薛延陀缓的选择,也表达了赞赏,觉得先西后北是正确的。
至于说打高昌时要顺带收拾欲谷设,皇帝也没意见,西突厥大汗的位置不可能给欲谷设,就算泥孰之弟同俄设这大汗当的不行,可也不是欲谷设想要就给的。
他一东突厥逃亡过去被大唐安置在西域者,有何资格当西突厥大汗?欲谷设越是表现的野心勃勃,朝廷越不可能答应。
毕竟在射匮可汗、统叶护可汗、肆叶护可汗、莫贺咄可汗、泥孰可汗等这一连串的西突厥可汗后,大唐是希望西突厥的可汗越来越弱,西突厥越来越弱,这才符合大唐的利益的。
欲谷设犯了忌讳,突破了大唐的红线,犯了跟薛延陀一样的错误,当然得收拾。
至于先高昌后欲谷设再薛延陀这个顺序,完全就是按朝廷战略部署需求来的,漠北的薛延陀先让他跟回纥等玩一会去。
高昌控扼西域咽喉,既然不听话了,自然得第一时间先灭了,否则就会成为一根卡在喉咙里的卡,会很不舒适的。
至于说吐蕃?
这个时候跑来凑什么热闹?
让秦琅顺便收拾了。
松州这边。
多数百姓军民对于吐蕃都是有些过于轻视的,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吐蕃其实很强。
这种乐观的气氛秦琅倒也挺喜欢,总比人心惶惶的好。
反正打仗对于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秦琅这些年东征西讨打过的仗可不少,尤其是他以前可是曾在松州、叠州打过仗的,败过党项,灭过吐谷浑,甚至槊挑过吐谷浑大汗。
对付游牧民族他很有经验,突厥人打过,党项人打过,吐谷浑人也打过。这种高原地形他也一样有经验的,曾经可是在高原转战数千里,最后在河曲野马台一战灭吐谷浑。
当时吐谷浑兵马可比现在的吐蕃还多,他不也打赢了,还赢的那么漂亮。
如今的局面比当初好的多,当初转战千里深入不毛,后勤转运补给都没有,全靠以战养战就地补给,更别提敌众我寡。
如今他以逸待劳,坐拥险胜,对付几千里赶来的吐蕃,怎么打怎么赢啊?
朝廷对此战的态度,其实是没问题的,别说秦琅这种百战名将,有战神之名的秦琅,就算是就让松州都督长史韩威领兵防御,不说大破吐蕃二十万众,起码防守不失是没问题的。
夺情起复秦琅,也是想要好好教训下吐蕃,赢漂亮一些。
打吐蕃肯定能赢,关键是赢到什么程度。
若秦琅只是要赢,其实很简单,先据城而守,再找机会出城反击一下,不需要什么大捷,只要小胜一二场,然后耗到吐蕃人无功而返他就赢了。
到时再出兵随便追一下,砍几个人头,就能大肆吹嘘一番功绩了,这是最简单的。
甚至若想再保守点,城都不用出,就守城,吐蕃人就算是赶着牛羊来的,也耗不了太久的,一两个月后就得回老家,到时他当然是御敌有功。
当然,这种胜利,秦琅是瞧不上的。
而如韩威或是秦珣等乐观派那样过于天真,他倒也没有,真以为吐蕃二十万全是乌合之众,到时领个一二万唐军两军一冲,就杀的吐蕃落水流水全军覆没?
那不可能。
人家既然敢来,就是有备而来。
不说二十万,就算是五万精锐青壮战兵摆开来,也能满山满谷,以松州这进而的地形来说,其实并不太适合大规模的军团战役的,山谷都不算大,没有大的平原。
上万人就很拥挤了,十万人,那真的能挤满几个山谷,真打起来,其实更多的是添油。
但是,这也会使的战场有诸多限制,敌人固然摆不开兵力,可想反击也不容易,很容易就成为消耗战。
“这里战事一时半会不会结束,要不五郎你们几个扶灵先回长安到昭陵安葬,让父亲入土为安?”
秦琅问几兄弟意见。
老五倒是没意见,他本就弃武学文,对于战事有种天然的畏惧,虽然眼下松州气氛挺好,可也愿意回长安。
老四和老六俩兄弟在国子监那就是马球队的主力,学文不用心骑射却是深得秦琼家传,兄弟俩却是不愿意回长安,更想留下来,甚至想要趁机加入军中,以求建功立业的机会。
老四秦理秦怀道甚至说自己如今已经是松州交合县的世封县令,敌人来犯,他做为封臣守土有责,岂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你们虽得世封,但现在俱还未加冠成人,所以现在并不用担忧这些,再说如今松州都督府,官吏兵马皆是朝廷派授管理,做为封臣,我们也只有监察之权而已,你们留下来,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的。”
“我们家不是还有卫队吗,我们可以带领卫队上阵杀敌,扬我秦氏家威!”
秦琅拍了拍秦理,“我知道你们想建功立业,可也不急于一时,你们还年轻,多学学本事,将来有的是机会上战场的。听阿兄话,你们带家丁随五郎护送阿爷灵柩回长安,顺便送几位姨娘和弟弟妹妹们一起回去。”
“让五郎回去,我和六郎随阿兄留下,就算做个侍从联络官也行,我们不想错过这次战事。”
“阿兄,就让我们留下。”
见兄弟俩这态度,秦琅考虑了会后,最终同意了,让老四秦理和老六秦珪留下,老五秦珣带着弟弟妹妹几个,护送着秦琼灵柩回长安昭陵安葬,几位姨娘也一起回长安。
虽然松州此战,他们在松州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既然秦琼不在了,那么还年幼的几位弟弟妹妹,还是先回中原更好些,不论是在长安或是去洛阳,在那边有更好的机会,进国子监也好,进崇贤馆或弘文馆等好好读几年书,再做几个侍卫什么的,然后再得个实职出仕,一步一个脚印,路能走更远。
他们毕竟是庶子,虽说也推恩得了世封,可这世封其实也只是保证有个金饭碗,有笔不错的经济收益保障,一个没了父亲的庶子想有更好未来,还是得靠自己打拼的。
如果就此留在松州,那么这兄弟几个这辈子都很难有大出息,勋戚家族子弟其实竞争也非常激烈的,庶出子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行。
秦琼走了,他这个阿兄就是秦家的家主,他得为兄弟们铺好路搭好桥,起码在他们年少时得提供足够的资源和帮助,至于说将来能走多远,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但现在,是他这个阿兄的事。
秦珣想弃武习文,秦琅不反对,秦理秦珪想当将军,秦琅也不反对,甚至将来老七老八老九等啥也不想干,秦琅可能也不会反对,人各有志嘛,但如果他们想做什么,他这个阿兄还是会尽量提供帮助的。
松州,是秦琼一生功勋换来的世封之地,秦琼在此镇守经营多年,好不容易。如今他刚离去,兄弟们还年幼,虽然松州跟他秦琅没有半点关系,可秦琅得替那位忠厚的父亲保护好这块封地。
这里有太多秦琼的心血。
这里的秦家每一块田庄,每一个矿山,每一个工坊,每一个牧场,那都是来之不易,不能败掉了。
等将来兄弟们成年了,他得完好无损的交给他们。
秦琅与兄弟们交待好,又独自来到了秦琼的灵堂。
在邦必闻的开国战神秦琼秦叔宝,如此却与世长辞沉寂于那金丝楠木的棺椁之中。
“阿爷,走好!”
自玄武门兵变后,秦琅知道秦琼一直过的不太高兴,这位虎将的精气神似乎从那日之后便渐渐流失。
虽然那之后又捱了十二年。
不管怎么说,秦琼还是善终了,相比起同时代的那些猛将名将来护儿、张须陀、罗士信、裴行俨、杜伏威、单雄信、罗艺、王君廓等等,秦琼的结局还是很不错的。
生入凌烟阁,死赠齐国王。
皇帝御制的神道碑,更是为秦琼这一生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留下了一个忠义无双的盖世英雄形像。
而这是多少人期盼的?
历史上有又几人能如此呢?
大唐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侯君集、张亮谋反被杀,房玄龄、魏征死后也不得安宁,房家在他死后被清算,魏征更是死后被皇帝把墓碑都推倒了。
李孝恭和尉迟敬德这两员虎将,更是只能纵情歌舞或是修道炼丹多年到死。
第一功臣的长孙无忌最后更是落的个谋反乱臣的罪名,赐死不说,长孙家族也被牵连,名将李绩韬光养晦半生,可最后也料不到子孙不孝,连累着自己棺材都被从地下挖出来······
端起一壶酒,慢慢为秦琼倒上。
“阿爷你养的忽雷驳,也真是匹有义气的马,自你去后,不吃不喝,以前好酒好肉的忽雷驳,如今却为你绝食。我知道它的心意,它想追随阿爷而去,所以我成全了它。”
“我请了专门的匠人把忽雷驳泡制保全,到时与阿爷埋葬。我还请了高明的石匠,为忽雷驳雕一座石像,将来就立于阿爷的墓前。”
“到了九泉之下你们再相逢,又可以继续人马合一,逍遥纵横。说不定,还能黄泉之下重招旧部,在地府杀个纵横无双,到时抢个阎罗王来当呢!”
······
“魏公,有军情。”
都督府长史、宁远军使韩威来报。
秦琅把壶中酒全酒在了灵堂,对秦琼的灵牌笑了笑,“阿爷,我先走了,明天让五郎先送你回长安,天子在昭陵给你留了很大一块地,你先去。北邙山罗叔裴叔那里,我也给阿爷建个衣冠冢,这样阿爷以后也可以到北邙山找罗叔他们一起喝酒聊天,齐州历城老家的祖坟,也给你留了个位置·····”
“我先走了,吐蕃来犯了,你在时一直提醒朝廷提防吐蕃,可没有人在意,如今他们真的来犯了,不过阿爷不用担心,吐蕃虽然也挺强,但我不会给他们机会的。”
“这次挑衅,我会让他们碰的头破血流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