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琼病了。
多年征战留下的无数老伤旧疾复发,病来如山倒,整个人一下子就病倒在榻上,起都起不来了。
皇帝从洛阳派到松州的使者,本来是要拜秦琼为河陇兵马副元帅,让他去青海接替侯君集主持青海平吐谷浑的战事。
大元帅之位,是留给承乾的,名义上承乾挂帅,实际交由秦琼统兵。
为此,皇帝还特意又给秦琼加了平章军国重事的宰相头衔,结果秦琼却连旨意都无法下榻迎接。
使者匆匆赶回洛阳奏报天子。
“叔宝离京不过半年,先前分别时朕看他身体还很好啊。”
李世民深深叹息,之前秦琼伤病问题就越来越严重,他也特意强留秦琼在京呆了两年,就是想让他好好调整休养身体。
在京两年,虽然身体也没大好,但也并没有更坏啊,怎么一回到松州,这么快就已经如此严重了。
“召御医!”
尚医局、尚食局还有太医署等等,所有供奉着名医大家的医疗机构,李世民都派人去召那些名医前来。
让使者仔细向他们述说如今秦琼的身体状况,一群名医们就这样听着使者的见闻,来给秦琼开方子,也真是难为了这些大家们。
不过这些名医们其实之前也都奉旨给秦琼看过,知道秦琼是因为当年打仗留下的旧伤,尤其是气血亏输这个问题严重。
先前秦琼吃秦琅给开的一些偏方,各种补血养气的方子,吃了之后效果确实还可以的,这些方子让那些御史们都极为惊讶,仔细的跟秦琅求教过。
如今也得到验证,甚至根据秦琅的方子出了许多新的方子,之前秦琼返回剑南,李世民还特意让御医调配了许多药给带回去。
“先前叔宝吃秦琅开的方子都好好的,怎么现在用你们开的药却一下子垮了?”
御医们觉得很冤,他们根据秦琅的那补血养气方子,仔细的验证,然后加以改良,用起来效果确实是很好的,秦琼之前也吃了快两年,都还不错。
至于用的材料,那更是精益求精,比如人参,只采用辽东白山的老人参,起码也是百年老山参,都是辽东白山部靺鞨人进贡来的,皇帝特旨从宫中取出赐给的。
另外黄芪、阿胶、鹿茸等,使用的材料也都是最好的,而各种材料的配伍用量,都是很小心谨慎的。
一位花白胡子的老御医直言,秦琼如今的病况不是因为吃药吃坏的,药方没问题,不论秦琅的药方,还是他们的药方,甚至是秦琼最早吃的药方,都没问题,这些方子都是好方子,而且一个比一个好。
“秦太保全靠着这些宝贵的方子在吊续精元,太保的身体气血亏输的太厉害了,年轻一些的时候,身体强,还能有造血的能力,勉强滋补。但年纪越大,这身上的旧疾也就危害越大,再加上年纪大,旧疾多,身体本身的造血之功能也越来越弱,光靠人参黄芪这些药来吊着,也只是杯水车薪!”
这位老御医乃是尚药局的供奉,是药尚局中医术最高超的,尚药局则又是如今大唐官方里最高的医疗机构,太医署只是太常寺下的一个机构,主要是负责医学生的教导培养和管理药材的,里面反倒没什么有名的大医生。
老供奉的话让李世民也只能相信。
“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方子了吗?叔宝是我大唐的开国功臣,为我大唐居功至伟,朕当年与叔宝并肩作战,叔宝的大枪,朕的长弓,无人可挡,所向披靡!”
“叔宝还很年轻!”
······
皇帝坐在那里深情的回忆起曾经与秦琼并肩作战的那金戈铁马,纵横睥睨的往昔光荣岁月。
“无论如何,你们都要把叔宝治好!”
·······
这可愁坏了一群御医了。
他们虽然医术高明,可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啊,就算是药王现世,也恐怕只能束手无策。
就如他们对长孙皇后的病情无能为力一样,面对着已经病入膏肓的秦琼,他们同样没有办法。
可今天皇帝怒了。
面对着这些说无能为力的御医们,皇帝出离愤怒。
他猛然的踹翻了面前的御案,指着那些惊惶不安的御医们大骂。
“当初江王染上痘疮,你们说束手无力,宰相马周消渴症,你们说无药可医,皇后气疾缠身,你们说这是不治之症,如今秦琼病了,你们又说回天无力!”
“朕要你们这些人何用?天天吹嘘自己医术如何高明了得,说的天花乱坠,你们这是欺君!”
御医们全都跪伏在地。
就连白胡子的老供奉也都伏在地上。
天子之怒,实在是太惊人了,犹如天崩地裂一般。
实非凡人所能抵挡承受的。
“说,有什么方子!”
可谁有什么方子,好方子都用过了。
沉默。
一众御医惊惶的浑身是汗,可却没人敢随便开口,毕竟胡编一个容易,可没有效果,到时可就真的是欺君大罪了。
“你们不是个个都自负了得吗,怎么现在却都哑口无言了?”
这段时间皇后的病情也越来越严重,李世民每天看着皇后越来越销瘦的样子,看着她对自己强颜欢笑的样子,心里一直憋的难受。
甚至自己亲自为太子选的太子妃苏氏,居然先天不能生育,他让太医院治,可也毫无进展。
李世民对御医们越来越不满,甚至把太子承乾如今跟他斗气,跑去陇右的事情归罪于御医们的无能。
若是皇后这几年不是身体太差,就能帮着多管管承乾,以前承乾可是个极贤良的太子,孝敬父母,尊敬老师,友爱兄弟,完全不是如今这副叛逆的样子。
若是苏氏的病能治好,能为承乾怀个嫡子,他们父子也不会闹到如今这地步。
这些不满堆积心中,今天全都暴发出来了。
许久都没有再踢过御案的皇帝,又踢翻了御案。
御医们瑟瑟发抖,伏在那里,谁也不敢大气喘一下。
“想不出来,谁也不许离开!”
皇帝难得的展现出了一丝暴君的气质,龙威之下,众医官全都瑟瑟发抖,汗流夹背。
“圣人,不如降旨询问卫国公。”
一名御医斗胆发声。
“秦琅?你们是大唐最有名的医官,现在却让朕去问秦琅?”
“圣人,卫公见过药王孙思邈,听说还得过药王真传亲点。卫公先前的痘疮接种之法,可不就是明证。就是齐国公先前所用的补血养气方,也是卫公的,我等只是照着卫公的方子,加以增减调整,以适应齐公的身体情况而已。”
李世民长吐一口浊气。
咬着牙,“来人,立马派人去岭南见秦琅,告诉他叔宝病重,朕的御医全是群废物,让秦琅赶紧想办法拿个方子出来。”
内侍小心的提醒皇帝。
“宅家,卫公已领兵西巡,昨日卫公奏章入宫,说是已经出了黔中道,进了云南道,目前正在新设置的威宁州,于草海边与段志玄、程处默、张士贵三位将军会面,宣抚南中各蛮!”
李世民拍了拍脑袋。
真是气糊涂了,都忘记秦琅已经不在岭南,西巡到了云南。
自己昨天还在他上的表章中给他赞赏,对他表奏举荐的一些官员也都同意,威宁都督府、曲靖都督府、应州都督府等的设立请求,也全予通过。
这会却完全忘记了。
“对,秦琅已经到云南了,让人八百里加急,沿驿路送到云南去,走水驿!”
想了想,皇帝又特别交待了一句。
从洛阳出发,先到襄阳,再下荆州,然后沿长江而上,直抵泸州,经戎州的五尺道入云南,这条路基本上都是水路,朝廷沿线设有水驿诸站,只是传递军情诏令的话,能够更快传递。
一众御医们松了口气。
可皇帝却并没有让他们退下的意思。
皇帝盯着他们看了许久,看的众人头皮发麻。
“秦琅虽然不学有术,学识博杂,但未必就有良方,你们别想就这样甩手,继续好好想想,可有良方?”
御医们煎熬无比,真要有良方哪还用等到现在。
可皇帝这般咄咄逼人,甚至不讲道理起来,他们又能怎么办。
一名中年御医实在是扛不住了。
“圣人,臣听闻有一个偏方,或许有用,只是还未经验证过。”
“说!”
那御医流着汗水道,“那偏方主要用两样材料,一是地上的驴子,宰杀后剥皮熬成驴胶,然后再配上·····再配上····”御医结结巴巴不敢说下去,满头大汗。
“说!”李世民语气又加重了几分。
御医面色苍白,只好颤抖着道,“臣听说,地上驴皮熬胶,配上天上龙须为引·······”
“天上龙须?”李世民龙颜大怒,神龙见首不见尾,虚无缥缈的东西,只存在传说神话之中,让他到哪找去?
“圣人息怒,圣人为真龙天子,圣人的胡须便是龙须啊!”御医见皇帝已经怒不可遏,赶紧说道。
“朕的胡须?”李世民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当今天子有一副美须髯,皇帝的母亲窦氏乃名门士族出身,但魏晋以来,关陇名门大族,基本上都与鲜卑人通婚过,李世民的祖母独孤氏,更本就是出身鲜卑族。
尤其是北朝起,胡汉融合,鲜卑等许多胡人主动汉化,融入汉族,汉胡一体,甚至如今的鲜卑人都已经跟汉人没什么两样,但与鲜卑通婚整合终究还是会有一些遗传的。
比如说北朝以来,中原男子都以大胡子为美,甚至那些有些胡人混血的男子们,也都容易长出大胡子来。
李世民的胡子就挺漂亮,他跟世人一样,也喜欢梳理甚至是装饰自己的胡须,精心修剪,细心保养,每天都要打理装饰。
每天起床第一件事情,就是打理须发。
这一脸威武的胡子,可是花费了很多心神的。当初李世民二十来岁统兵为帅,就曾特意把胡子蓄的很长,以让自己显得更成熟一些。
当了皇帝后,他的胡须风格又有变化,让自己显得更威严。
“剪!”
“为了朕的大将,一点胡须算什么!”
李世民说完,直接走到一边拿起一把剪烛芯的金剪刀就给自己剪了起来,三两下就把那把好看的胡须全剪下来了。
“够不够,不够朕唇上的这些也可以剪了,还有两腮的。”
那御医咽了咽喉咙,却只觉得干哑的很。
“圣人,其实龙须为引,只须拔几根就好。”他越说声音越低。
皇帝目露杀机,胸膛起伏不平。
良久,皇帝才平复了一些心情。
“无妨,都快马送去松州,留着备用。松州洛阳相隔数千里,多留些备用的好!”
一群御医们都低头不敢说话。
李世民伸手去捋胡子,却捋了个空。
摸了摸留下短茬的下巴,皇帝笑了笑,“若是朕一把胡须能治好一位大将军,朕以后的胡子长出来,定期剪下来备作药引好了。”
“你们都退下,回去好好再想想,还有没有良方妙药!”
一众御医们汗流夹背的退下,有些善长保养养生的御医,甚至走出大殿后,差点就晕了过去。
“真龙之威!”
那位建议以龙须为药引的中年御医脸色苍白的道。
其它御医们都没吭声,大家都是名医,很清楚的知道刚才这位同仁开出的药方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不过就是驴胶而已,这确实是有补血功能,但若说就能治好秦琼如今这情况却难了。
可这位同仁刚才站出来,献出驴胶龙须方,那也是救了大家,大家欠他一个情,所以谁也不会拆他台。
也许死马当活马医能有效呢,毕竟这驴胶确实是补血的好东西,若是再加点人参或是鹿葺啥的,还能再补气。
至于龙须为引,这个但愿真的有这么好的效果。
“天恩浩荡啊!”
献药方的御医又感叹了一句,一股死里逃生的感觉,站在这风一吹,透心凉。
他说以龙须为引时,还真料不到皇帝真会把自己的胡子剪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