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过后。
红河南岸,一只羊皮筏子乘着暗夜浮过河面靠近岸边,几个和蛮跳上了岸。不久后,他们进入岸边一处树林,几声夜枭叫声过后,林里一伙人出来接头,他们轻语一阵,很快便牵出马匹,翻身上马纵驰而去。
罗盘甸,和尼大寨拉沙。
这座和蛮大寨如今成了南蛮的中心,在南蛮武皇孟谷悮的号召下,和蛮诸部纷纷汇聚而来,更有许多其它蛮部,诸如银齿蛮、金齿蛮、白衣蛮、绣面蛮、绣脚蛮、花衣蛮等等,众多蛮部首领带领着各部蛮前来,封官受赏,皆大欢喜。
寨子里天天杀猪宰牛,摆起十里流水长席,没有桌几茶案没关系,直接山上扯来松针铺在路上,也不需要什么餐盘碗碟,直接砍来芭蕉树叶铺在松针上,大锅炖煮好的猪牛肉,捞出来直接切成坨坨块,然后铺在那些树叶上,蛮子们或蹲或坐,直接拿手抓,好不痛快。
也没有什么调味料,煮肉的时候下了点盐,仅此而已,再配上米饭,蛮子们却吃的非常开心,真正的大餐。
这么多蛮子聚一起,每天吃喝都是笔非常大的数字消耗。
大和蛮国虽然建立起来了,但接下来该干嘛,其实就连蛮皇孟谷悮自己也不太清楚。
看着寨子热闹的场面,他其实很陶醉的,十分满足。
“大鬼主,侬三娘回来了。”
孟谷悮皱眉,“说了多少遍了,现在起,都得称呼朕为陛下,大鬼主那是过去的称呼了,还有,侬三娘也是你们叫的?得称呼她为句町王殿下,或是左元帅又或侬大都督,记住了吗?”
身前的蛮子明显有些不太习惯这改变。
“三娘回来何事,她不是在训练兵马吗?”
侬金虎一袭铠甲从红河南岸返回拉沙,见到寨子成了个热闹的大集一般,到处有人醉躺在地呼呼大睡,寨子周上到处是胡乱搭建的窝棚,甚至一路过来,已经遇到好几起蛮子打架斗殴的事情了,乱的一团糟。
见到孟谷悮,侬金虎直接道,“秦琅回交州去了,而且近来拉沙巴玛上唐人的水师战船也明显的减少了,我派人到对岸打探消息,得知秦琅已经返回交州,而唐国皇帝似乎正要与北方草原上的薛延陀和辽东的高句丽开战,所以要从岭南抽调两万精锐北上,并调走了秦琅带来的大部份水师······”
孟谷悮听了松口气,端起酒杯,“好消息啊,如此一来,不用再担心唐人会打过巴沙拉玛来了,嗯,那明日召集诸部首领,让大家各自返回部落寨子,这么多人聚一起,朕也头疼啊,整天不是打架斗殴,就是喝酒闹事,朕的巴沙都快成大集了·····”
侬金虎听了这话,不由的皱眉。
“陛下,不能遣散各部,恰相反,眼下对岸唐人空虚,正是我们发起反攻的好时机,我以为咱们不但不能遣散各部,相反还要加紧训练,多派斥候过江侦察打探敌情,待掌握敌人动静虚实之后,找机会一举杀过江去。”
孟谷悮明显对这反攻计划不太感兴趣,上次一战,虽然侥幸灭了八千交州精锐唐军,但他们却伤亡近两万,死伤的数字让他心疼无比,孟氏部可谓是也元气大伤。
如今只要唐人不过江来,他就心满意足了,哪还敢再去主动过江挑衅唐人?
“你先不要急,朕已经派人去滇东,正与东爨联络,爨乾福对唐人的步步紧逼也十分不满,如今也正暗里召集诸部,准备跟唐人宣战呢,咱们静待时机,到时南北呼应,一起夹击通海的唐人!”
侬金虎却对东爨不抱什么幻想。
“陛下,我们打我们自己的仗,那西爨的爨归王把自己的妻子都送给姓秦的了,东爨也未必真能硬骨气,他们不过是想造势吓吓唐人,好讲点条件而已,要打,我们自己打。”
“三娘啊,切不可心急啊,我知道你有丧子之痛,家园至今不能回,可朕又何尝不想杀回侬人河畔,只是我们已经在唐人手下吃过大亏,得吸取教训,没有足够的实力前,切不可再冲动了。”
“陛下是被唐人打怕了?”
孟谷悮瞧了瞧左右,见四下无人,点了点头,“没错,朕确实是被唐人打怕了,成千上万的青壮啊,就那么成片成片的倒下,鲜血都染红了侬人河,那场面现在经常还浮现在我的睡梦里,让我在梦中惊醒,阿侬,我们都经历过大败,也承受着伤痛,可我们更要正视与唐人的差距,我们现在没那个实力挑战他们,不妨暂时在这江南忍辱负重,安心休养,待到将来时机成熟之时,再反攻不迟啊。”
侬金虎细细打量这位刚称帝不久的蛮皇,发现他确实苍老了许多,在那身华丽的锦绣龙袍下,是一个老人,雄心不再。她怀疑,如果再回到侬人河血战那天,再给现在的孟谷悮一个选择的机会,他是否还有胆气再率八百轻骑冲击八千唐人大阵。
侬金虎摇头。
她紧握着拳头,咬牙切齿。
“陛下,我跟唐人屡屡交战,甚至屡战屡败,但我也屡败屡战,没有人比我对唐人更了解,打了这么多仗,我也对唐人敬畏无比,甚至是有些怕了他们,但是,就算到了今天,我也从没有服过他们。”
“仗打输不怕,怕的是没有再战的勇气,只要一息尚存,就当战斗到底。唐人虽强,但他们也不是铁打的,唐人也会有弱点,也会有破绽。就如现在,他们那位有战神之名的卫国公秦琅返回交州,听说还马上要返回广州,继续做他的岭南三广九府经略使兼广州大都督、刺史,他管辖的重心在广东道,对于我们这边,本来就鞭长莫及,这通海道是他硬生生从云南道割下来的一块肉,现在交给广南道代管,早就惹的云南爨氏不满,如今秦琅不在,留下一个程处默任通海都督继续坐镇!”
“那程处默虽说打仗也很勇猛,但却绝没有秦琅那样掌控一方的本事,现在随着秦琅和许多唐军的撤离,通海镇正是一个空虚期,我们若不能抓住这个机会打上一场大胜仗,打一个翻身仗,难道真要等到他们稳固通海之后,到时再大举南侵?”
“陛下,如今诸部虽然都很高兴的来拉沙拜见你,尊你为皇,可他们这些人又有多少是真心诚意的敬仰陛下,信服陛下的?我们现在好吃好喝供着他们,高官厚爵封赏他们,他们当然也高兴尊您一声陛下,可若是等到将来唐人来攻,他们是否会跟我们团结一心,奋战到底?还是说到时就是四哄五散?”
“请陛下相信我,让我点选各部精锐,伐木造船,操练兵马,尽快杀过江去。若是我们这边发动了,到时只要打上几场胜仗,说不定那摇摆不定的爨乾福便也就起兵了!”
南蛮国虽然立起来了,但对于诸蛮来说,南蛮国或是诸部落联盟,其实对他们来说,都似乎没什么区别,反正日子照旧嘛。
侬金虎能够感受的到现在巴沙拉玛南岸诸蛮部的状态,其实没有几个真正敢跟唐人打,这些部落都是一盘散沙,根本没有真正组织起来。
要想将他们真正聚拢为蛮国,那光靠点吃吃喝喝是不行的,必须得经历铁与火的淬炼才行,得组织他们起来,去跟唐人打,还得打赢,能抢夺土地、人口、财货,到时才能真正的刺激起他们的战意。
有足够的利益驱动他们,等到与唐人打的久了,双方都结下血仇后,到时可就不是想停就能停的下的。
侬金虎早就发下血誓,此生要与唐人抗战到底。
她绝不会满足于呆在这巴沙拉玛南岸,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重建家园,她必须得打回侬人河畔,必须要重新恢复句町国。
然而。
孟谷悮终究是老了,他怕了。
他虽自称是三国时孟获的子孙后人,也是当年南中八大姓的后人,可是他却没有孟获那样七擒却依然还能七次再战的勇气。
唐人不来打他,他便不想再战。
“阿侬,如今拉沙巴玛河水大涨,要渡江需要很多船,我们现在没有这么多船,造船需要时间,我们也没有多少造船的匠人。还有,诸部虽众,但大家还没有整合训练,如何能拉上战场?”
“而经过上次侬人河血战,我们孟氏部和你句町部现在都是元气大伤,如今我们靠突袭强夺了罗盘甸这份家业,可其实也有人很是不服,若是我们现在又杀过江,谁能保证这后院不起火?你想过没有,万一我们渡过大江,后方却生乱,到时可就连块立身之地都没有了,我们的家眷妇孺老幼,更将沦为别人的奴隶,你考虑过这些吗?”
侬金虎却很执拗。
“陛下可坐镇拉沙,我来统兵渡河反攻,只要陛下给我一道统兵诏令便可。”
“你有几成胜算?”
“机会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