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堡。
看着这座铁桶一样的要塞堡垒,秦琅很是有些不舍。前后费了多少力气,投入了多少钱财,组织了多少人马,好不容易把这里开发起来了,结果皇帝却来摘桃子了。
看到秦琅沉默不语。
厅中一众秦氏家臣们也都有些愤愤不平,张超更是口无摭拦,张口道,“这定是朝中有奸臣佞幸,向陛下进了谗言,当初我们来时,这里可是一片蛮荒。西出邕州,便皆是蛮地。而一过左州,更是不毛。”
“那左溪干流在平而江与水口河汇合后才开始,但我们可都知道,以往说左溪蛮左溪蛮,那可是只到谈州的,谈州以西一直到龙州的平而江河口,都是叫丽江,然后上游几大支流,黑水河、平而江、明江、思陵江,就更不用说了,根本都算不上是左溪蛮了。”
“当初我们头一次来封地时,那水口寨杨家,金龙垌侬氏等,哪个把朝廷放眼里?至于广源高平就更不用说了······如今到好,咱们费尽心思,把这些桀骜不臣的蛮子们全都打服了,在高平花了数年时间经营,现在刚有了点成果,就来摘桃子了?”
秦琅很平静的道,“不要瞎嚷嚷,陛下有陛下的考量。再说了,当初武安州的封地也是早就划好界的,这高平本就不在界内。”
张超咬牙道,“可是咱们这些年费了多少力气平定这些蛮夷,高平、北江、武峨等地来也都不是朝廷的疆土,是咱们这些人拼死拼命打下来的,难道不应当归我们吗?百姓们开垦的荒地,不也例来是谁开归谁吗?”
“文远!”
“三郎,咱们怕什么,咱们有理就难道一定要委屈求全?这个口子不能开,否则今天拿走个高平,明天是不是又要拿走个北江,再后天是不是又要来拿走鸿基?”
一边的封地元老秦用缓缓道,“有个新消息刚从长安来,陛下赐封从兄李博义为陇西郡王,封藩安南,封为新安州世封都督,北以十万大山为界,东以北仑河为界,西以鸿基山东蔍八节河为界,原新安州、苏茂州合并而成。”
“陇西郡王?”
一听这个封号,众人倒多愣了一下,无它。大唐皇家李氏,便是自号陇西李氏,起兵之初李渊自封大将军,长子建成封陇西郡公,授左领军大都督。嫡次子李世民,封敦煌郡公,授右领军大都督。
陇西郡公这个封号,差不多跟李世民继位前的秦王封号,李渊称帝前的唐国公、唐王封号一样,都是对李家有特殊意义的。
这个李博义是谁,怎么能得这封号?
“李博义是太上皇亲侄。”
亲侄子,比李孝恭李道宗这些侄子还要亲许多,因为李博义是李渊同父异母兄李湛的儿子。李湛李渊都是李昞的儿子,李湛因为是庶子,所以和其它两个庶子一样,虽然兄弟中排行比李渊前,但当李昞三十多岁就去世后,唐国公的爵位交给了八岁的四子李渊继承,因为他是唯一的嫡子。
李湛生有李博义和李奉慈兄弟俩,哥俩从小也是锦衣玉食惯的,年纪跟建成相当,李博义比建成还年长一岁,所以他们从小一起玩,建成跟博义关系好年纪相当,李世民跟奉慈年纪相当,关系也不错。
那个时候的大兴城里,李博义和建成、柴绍他们一起带着李世民、奉慈等天天玩闹,再后来李渊去太原任职,兄弟俩离开大兴城。
再见面时,兄弟俩是跟着李渊杀回大兴城的,抢了杨家天下。
李博义兄弟俩也跟着受封为王,李博义封为陇西郡王,李奉慈为渤海郡王。这两位其实毫无功勋,比起李神通、李道宗李道玄李孝恭李幼良等这些宗室来说,真的就是鸡犬升天沾光的。
但兄弟俩跟李渊家关系可不一般,他们不仅喊李渊亲叔叔,而且因为他们爹死的很早,所以兄弟俩很小的时候,其实就是由李渊养大的。
而另一方面,他们爷爷李昞当年也死的早,当时李渊才八岁,所以李渊呢,又是由兄长李湛他们抚养成人的,这方面来说,两家的关系自然更加亲近。
李湛有些像是李渊的父亲,而李渊跟李博义他们好像是兄弟,又像是父子。
凭这关系,兄弟俩没功劳没本事,也封王一样没有人反对。
只是后来李世民杀兄囚父夺了皇位后,对李渊封的那一堆宗室王不满,对宗室削爵,最后只留六位,都是功高的,其余功劳不够的降为国公郡公甚至是县公县侯,年纪太幼小的甚至直接收回爵位。
李博义哥俩当时是既无功又没本事,安排他们做了几个官职,结果都是瞎搞,最后李世民只好让哥俩挂个闲职混着,削爵时让哥俩出来表示支持,哥俩倒也很洒脱,削就削,从我先削。
于是哥俩从郡王削成了郡公。
在长安城里,做着富贵逍遥郡王爷,从不参与朝政,更不多管闲事,唯一爱好就是美酒美人豪宅别墅,兄弟俩都是田地千顷,姬妾数百,过的好不逍遥。
架鹰遛鸟打马球,那是个中高手,听说还是麻将高手。
李博义以前当过大宗正,只是他比窦诞还糊涂,但他毕竟跟太上皇和当今天子关系好,更别说,李博义还有个李昞庶长孙的身份呢。
“新安州都督?”
等大锤公子秦用在地图上圈起新安州的地界范围后,张超马上就骂了起来,“这不我们的地界吗?”
“之前苏茂州南面大山以南沿海一带,可都是我们开拓的地盘,怎么现在变成了个新安州了?”
“又跟高平和武峨一样,摘桃子了?”
“不懂别瞎说,新安州原本就有,只是是羁糜蛮州,部份隶属广南,部份是原广西钦州宁氏所管蛮地,这次陛下钦定交桂黔滇四道边界,十万大山和北仑河是东南边界,新安州隶属广南道······”秦琅指着地图,把太平州等新并之州也说明。
张超等不少人看着新安州,越看越不顺眼。
武安州本来是跟广西道接境的,南起大海,北到镇南关,现在却硬搞出来一个新安州,如一粒沙子一样揉进了眼睛里,就夹在武安州与钦州、太平州、笼州之间。
原本若没这个新安州,那武安州便是直接跟广西道的太平州、钦州、笼州都交界的,现在却只跟太平州交壤。
新安州由原来靠海的新安州和北面山区的苏茂州组成,苏茂州是山区,可新安州毕竟沿海啊。
那里还有大量的群岛。
“既定的事实就不要再多想了。”秦琅心中也有不满,但不能在家臣们面前表现出来,皇帝出手很快,既快又稳准狠,他增划给秦琅一个七溪,又把北江也确认给秦琅,再明确了原先秦家开拓的高平、武峨还有新安州的归属。
皇帝的所为,也没有什么可过多指责的地方,毕竟那些地方,本就不是武安州封地界内啊。
朝廷没追究你们越界的罪就不错了,现在还给了你七溪和北江两片地区,你还不感激谢恩还敢抱怨?
这事要是拿到台面上来讲,秦家若有半点不满,那么别人都会认为秦家欲求不满,不会去指责皇帝不对。
既然这件事情没法得到更多人的支持,那么又没掀桌子的实力和想法的话,那就是不要再太纠结于他。
“陛下也只是确定了四道边界,合并裁撤了一些蛮州,改土归流罢了,不论是广源也好,还是武峨、新安,我们先前开拓垦荒的田地、矿场,甚至是我们的屯庄、作坊这些,朝廷也都是承认和保护的,我们以后只要依法纳税,服从官府管束,便行了。”
张超等家臣们并没有就此觉得满意了。
那些不过是些经济利益而已,田地、矿产、庄园、作坊这些本就是他们的,而他们原本从蛮子手里开拓地方,拥有的可不仅是这些,他们实际上趁着先前三不管的局面,实际上是占地为王了。
成了不是领主的领主。
在那里移民垦荒开矿建作坊,甚至修起了碉楼屯堡,完全就是把武安州的分封采邑那一套搞过去了,他们按武安州这边的规矩,派自己的兄弟子侄过去管理庄园土地屯民奴隶,训练民兵乡勇,对抗蛮子,征收税赋。
领地上的一切产出,皆是按武安州这边的规矩上缴税赋和跟秦家分成。
现在朝廷把那些地方设为正州,意味着接下来会有流官派任管理,他们除了保留了经济权益,他们的治权、司法权等等统统都没有了。
他们只是那些土地上的地主,却不再是领主,甚至朝廷肯定也不会允许他们如在武安州一样的搞城堡、民兵那一套的。
新安州等不再是无主之地,不再是谁抢到了就是谁的,不再是谁有本事谁就去抢,就去圈占。
“大家不妨换个思路来想这事,咱们也是趁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提前几年占了好大便宜,圈了好多土地、矿产,这好处可没少搂,就不要总贪心不满了。”
秦琅安慰大家,并给出补偿方案,“陛下这次把七溪和北江划给了我们,以后这两县就正式是我们武安州的地界了,回头我们商议一下,把这两县的地给分一分,各家都有份,可以派兄弟子侄们去建采邑庄园!”
北江和七溪本来也早就有秦家过去开拓占领,现在秦琅的话里之意,不过是借机给大家一个正式的骑士领主名份。
“新安州和武峨州就不说了,可这高平堡经营到如今真的不易,这里可是交通枢纽,加以时日,肯定能发展的非常迅猛的,咱们真放弃了?”
秦琅无奈笑笑。
正因为高平有如此重要之处,所以皇帝才更不会把高平划给秦琅的,想都不可能想的,所以早点死了这心。
秦用低声道,“要说啊,也是咱们这动作太猛了,要是句町蛮这次没被一棒子打死,这左溪也不可能就改土归流的,高平啊新安啊武峨啊,现状也就不会改变,咱们这次是用力过猛,草率了!”
秦琅一笑,理确实是这么个理,可事实上就算句町蛮和左溪蛮没这么快败亡,朝廷也不可能就真的看着秦家在安南大展拳脚,四处兼并的,只怕到时还会有更狠的手段下来。
说到底,当今天子那不是一般的皇帝,这位虽远在长安,可心明眼亮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