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腊月二十三,一早,秦琅随承乾打马回东宫。
长林门外,太子左卫率副率苏定方一早就率领太子旅贲当值宿卫,一身铠甲的苏定方远远迎来。
“臣苏烈拜见殿下。”
“拜见秦相公。”
承乾看到身上积雪结冰的苏定方,倒是笑脸相向,“苏卿怎么站在雪地里,赶紧回去暖暖身子。”说着,还从马鞍上摘下一个酒葫芦,“这是老师送我的酒,苏卿拿去暖暖身子。”
苏定方谢恩接过,扶着承乾的马,小声的道,“几位学士正在嘉福门外等候殿下,殿下当心。”
承乾一听,笑脸一下子就没了。
“几位学士怎么一大早就来了,又为何事?”
“因殿下昨日一夜未归,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
承乾有些慌张。
秦琅道,“殿下勿忧,有我在不用担心。”
苏定方提醒秦琅,那几位可不是省油的灯,一张嘴胜过雄兵千万,他这样能打能冲的将军,都最怕见这几位,被他们逮住一通说,能让人脑仁子都疼。
“无事。”秦琅呵呵笑道。
嘉福门是东宫正南门,但在嘉福门外,还有左右长林门两道门,并有长生院。当年建成就是在这里屯驻了两千长林军,结果秦王李世民先下手为强,长林军并没有发挥应有作用。
而如今,承乾的东宫有三千太子旅贲军精锐,虽说这三千人分为了五番轮值,平时也就六百人当值,但也主要就分驻于左右长林门外。
秦琅做为太子詹事兼太子左卫率,还有一个头衔,就是总监东宫兵马。三千太子旅贲隶属在东宫六率的左卫率下,秦琅先前被免去左卫率时,是程咬金接任左卫率,苏定方为副率。
现在程咬金留在兰州做都督,秦琅回朝继续任左卫率,并加总监东宫兵马衔,不过实际统领太子旅贲的还是副率苏定方。
之前旅贲军曾抽调精锐随秦琅救援松州,打了第一次陇右之战,立功不小,如高侃高甄生梁建方几将,那都是已经升任了一州刺史,还凭三次大战军功封爵,郭待诏郭待封长孙冲等旅贲军官,也都已经小有名气,火速彪升到了都尉。
许多旅贲军都留在了陇右,东宫又重新从各军中招募了一批精锐充实旅贲军,不过军官基本上都还是原旅贲军,多是参加过陇右之战的。
见到秦琅这位老上司,纷纷行礼。
秦琅跟大家点头,不断的叫出他们的名字,让这些人兴奋不已。
打马来到了嘉福门前,果然,孔颍达、张玄素、于志宁、杜正伦、陆德明、褚遂良、虞世南等一群崇贤馆学士们,正站在雪地之中。
大雪纷纷洒洒,每个学士身上都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积雪,看样子,他们估计是天刚亮就已经在这候着了。
承乾跟在秦琅身后过来,一看这场面,脸都有些苍白了,遇到这群人,承乾真的是怕。赶紧滚鞍落马,上去见礼。
秦琅坐在马上看着。
承乾上前叉手躬腰拜礼,结果这些个家伙居然一动不动。
太子请他们回宫,他们也不为所动。
秦琅催马上前,一直来到了众人面前。
“诸公!”
秦琅在马上叉手,结果于志宁等看到秦琅,却个个怒目而视。
这惹的秦琅也非常不快了,他冷笑了两声,“诸公,若我记的不差的话,某现在好像还是东宫太子詹事,并任崇贤馆学士领馆事,还是太子左卫率,总监东宫兵马,对?”
太子左庶子于志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望着秦琅,“秦相公就这样骑在马上与我等说话,礼乎?”
“诸公,我大唐制度,东宫置詹事府,设詹事一人,职掌何事?”
众人不答,苏定方在后面道,“大唐制度,太子詹事,掌内外众务,纠弹非违,总判府事。”
“我既然总领宫务,那么诸位身为东宫官,为何却不拜见长官?”秦琅又问。
这就是以官夺人了。
东宫是个小朝廷,李世民对于太子承乾寄望很高,所以很早就开始给承乾配备齐全的东宫官属。
朝廷有尚书、中书、门下外三省,而东宫有詹事府、左右春坊这三个仿朝廷三省的府坊,除了太子太师太子少师等东宫三师三少这基本上是属于荣誉加衔的东宫职事官,真正统领东宫事务的就是这一府二坊了。
其中又是太子詹事为主,相当于尚书令,太子少詹事相当左右仆射,而左右庶子则相当于中书令和侍中了。
整个东宫官属,就是以詹事为主,哪怕身为太子左庶子的于志宁,也一样得接受秦琅的领导。
东宫的府坊寺率等虽说是仿朝廷三省六部九寺诸卫设立,可说到底,太子终究只是储君不是皇帝,尤其是太子年轻的时候,东宫事务主要还是由詹事庶子等负责,而东宫事务,又不像朝廷的三省六部一样分权清楚,詹事对东宫事务的统领是很明确的。
从李纲到裴矩,再到秦琅。
东宫经历了三位太子詹事,两老一少。
但都是皇帝亲自挑选的,秦琅离开东宫两年,这个詹事职位也是没有另授,只是一直以来都是由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杜正伦,和少詹事张玄素等一起统领府事。
时间久了,还真忘记秦琅这个正统詹事了。
国子监祭酒、太子右庶子、崇贤馆学士孔颖达跟秦琅关系倒还一直不错,见秦琅这个时候以官压人,便出来缓和。
“右庶子颖达拜见詹事。”
孔颖达叉手行礼,其它如褚遂良等崇贤馆学士,也便纷纷上前拜礼,这下于志宁张玄素杜正伦等也只好上前行礼。
秦琅也不下马,就这样受了。
“殿下回宫,诸位拦着宫门不让,殿下拜礼,诸位却不回礼,此又是礼乎?”
于志宁见秦琅咄咄逼人,也不肯退让。
他对着秦琅再次一叉手,“臣敢问太子殿下与秦詹事,为何昨日一夜未归?”
承乾有些慌乱的道,“昨日秦相回京,孤奉圣人旨意,前去迎接宣旨,后来恰遇风雪,便在秦相府中留宿一夜。”
“殿下随意留宿宫外,视宫中规矩为何物?”于志宁追问。
秦琅冷哼一声打断他,“于公,这点小事,你管的未免太宽了些。”
两人针锋相对,于志宁正经名门之后,他曾祖于谨乃是北周太师,有名的八柱国之一,鲜卑人,本姓是万忸于氏。
于谨当年跟李虎并称八柱国,于家的家势可见一般。于志宁的父亲是隋朝的中书舍人,他自己初仕隋朝时,起家就是县令。后来遇李家太原起兵,便直接投奔到了李世民的麾下,参谋计划,后来位列秦王府十八学士,堪称也是李世民心腹谋士之一。
继位之后,李世民便封他黎阳县公,拜中书侍郎,还授他散骑常侍,让他担任了太子少詹事,教导承乾。在秦琅不在长安的这两年,他被授为太子左庶子,实际上统领着东宫事务。
李世民对于志宁是很信任的,之前有次宫廷宴会上,皇帝没看到于志宁出席,还特意询问原因,结果近侍回答说,这场宴会敕令召见的是三品以上官员,于志宁的中书侍郎只是四品官。
于是皇帝还特召于志宁赴宴,并当场加封他为散骑常侍这个三品官。
于志宁得皇帝信任,以中书侍郎兼东宫的太子左庶子,也是十分尽职尽责,生怕辜负皇帝,不但把东宫打理的井井有条,而且但凡承乾有半点不对的地方,都要直言进谏。
现在秦琅一回来,承乾居然就夜不归宿,这太过份了。
今天早上这个阵仗,就是于志宁召集起来的,要给秦琅一个下马威。
“秦相,这里不是陇右,这里是大唐东宫,不是你胡来的地方!”
“放肆!”
秦琅怒喝,“你身为东宫官属,太子老师,进谏规劝是你本职,可也莫要忘记上下尊卑,太子殿下身为大唐储君,岂容你这般轻视?某身为东宫詹事,又岂容你轻慢?还不退下!”
“秦相,今日之事,责任俱在你,你若不能当面悔过,我等便要御前参你。”
“让开!”
秦琅一挥马鞭,催马上前。
于志宁居然拦在前面,伸手来扯马头,这可让秦琅真恼了,还无法无天了。
直接一踢豹子头马腹,豹子头可是在陇右打过几次仗的军马,立即就嘶叫一声往前撞,于志宁只是个文官,哪里真扯的住这年轻力壮的豹子头,一下子就被掀翻在地,摔了个四仰八叉,满身泥雪,十分狼狈。
“全都退下!”秦琅一声怒喝。
一众文臣大儒,面色大变纷纷散开。
“如此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尔等却围堵着宫门,把太子殿下拦在此处吹风冒雪,想要谋害太子殿下乎?”
这个指责一出,一群人都面色大变。
今天跟着于志宁来,是想要压一压秦琅,可若真把太子殿下弄的冻出病来,谁也承担不起。
众人纷纷让开,秦琅下马,拉着面色不安的承乾便往里走。
于志宁狼狈的趴在地上,冲着秦琅背影浑身颤抖的喊道,“秦琅,我要弹劾你,嚣张跋扈,有辱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