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乌云低垂。
围城战已经持续了三天,这三天,阿副罗已经发起了数次进攻,但每一次都被唐军的强弓劲弩击退。
一堵不高的冰墙,却成了突厥人始终越不过云的坎。
城头上那面东受降城的旗子,跟振武军的军旗交相辉映,始终屹立不倒。
寨子四面早就被突厥人的马蹄踏的不成样子,白白的积雪全被踏成了黑泥,地上到处残留着干涸的血渍。
阿副罗联合穷奇等诸部首领万余人马,围攻这座小小的寨子,结果已经伤亡过千人,却始终拿对方没办法。
现在真有几分骑虎难下的困境。
阿副罗这个时候没脸退,联合数个部落上万人出动,结果死伤这么多,不攻破这个寨子他如何能退?
不过寨子里,程处默却没啥兴趣理会他们了。
打了三天,最初的各种激动惶恐等情绪尽去,现在的程处默已经平静如水。寨子外上千具突厥人尸体,就是他最好的功绩,也是让他迅速成长为一个合格将领的催化剂。
程处默已经看透了对面的虚实。
就这点子实力,想要强攻下寨子,毫无可能。
虽然突厥人也开始去收集树木想要打造些梯子,但他也不怕。
说白了,他看透了这些人并不是什么突厥精锐,一群乌合而已,真正能打的也就两三千,可是因之前的惨重伤亡,现在对面的这些突厥人也并不团结一心。
近几次的进攻,更是十分草率,虎头蛇尾,这已经说明对方心不齐了。
寨子里现在分为三班倒,大家轮流着休息守城。
墙上巡视一圈,然后下了墙头,回到帐中。
看着参军呈上来的统计数字。
粮食完全无忧,仅是商人们手里的那些牛羊还有那些肉干、冻肉就够他们耗下去了,根本用不着动用他们储备的肉松、米面和炒面等。
连商人伙计们现在都很淡定。
在不轮值当班的时候,甚至都又开始在寨子里分捡羊皮羊皮,整理草药这些了。
“军使,我看突厥人士气不行了,你说咱们能不能搞他一下。”
“怎么搞?”
“组织一次夜袭反攻啊,咱们养足精气神,然后出城袭营,来而不往非礼也嘛。”参军倒也是胆大。
程处默呵呵笑了两声。
这个他当然有考虑过。
“我们现在立于不败之地,不急着冒险。”
程处默当然也想反击,天天被围着打也憋屈啊,但他没急着冒险,因为现在守城比较稳当。
“被动挨打也不是个事啊。”
“不是不打,是时机未到,才三天而已,突厥人未必就真的不行了,说不定故意做样给我们看,就等着我们出去呢,有可能是个陷阱,所以我们先稳住,别浪。”
“那什么时候能打?”
“急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咱们现在呆在这里,避风防寒的,天天还有牛羊肉吃,多爽?”
参军却道,“整天吃牛羊肉也腻啊,我还想着干退这些突厥人,好去黄河上冰钓呢,这个季节的黄河大鲤鱼,可是非常鲜美的。”
“别急,算算时间,咱们的援军也该到了,再等两天,突厥人在外面吹北风吃冰雪,比咱们可日子难熬多了,起码咱们还有个暖炕呢。”
·······
此时的秦琅,确实已经在来援的路上。
天气再寒冷,道路再难行,秦琅也必须救援。
是他要设立东受降城,是他让程处默带兵编为振武军,驻扎过去的。
现在突厥人来了,他必须救援。
风雪漫天,道路难行,秦琅带了一千丰州唐军,又召了秦国盛秦大臣叔侄俩,让他们召集了两千突厥骑兵。
他本来想留李大亮守丰州,但李大亮坚持要同行,他担心秦琅没什么经验,万一出事了就麻烦了。他想让秦琅留守,可秦琅也没同意。
于是最后一起出动。
一天不过行进六十里路而已。
这还是没有携带什么额外的辎重,士兵们携带的是炒面和肉松,给马也带了豆饼和少量草,尽最大程度的减少负担。
人皆备双马。
晚上选了背风处扎营,煮一壶开水,冲炒面粥配牛肉松,有些单调,但简单方便。
吃完了便睡。
天亮继续赶路。
长途跋涉六天,抵达了中受降城。
冰天雪地里,呼延谷入黄河口,一座简陋的小城立在那,一面红旗格外显眼。
尉迟宝琪已经带了一千骑在数日前就离城往东增援去了,中受降城中留了五百兵马守城。
秦琅当夜在城中休息一夜,终于吃上了新鲜的涮羊肉火锅,小肥羊吃的很爽,也不用再睡在冰天雪地里,暖炕上一夜睡到天亮。
天明,秦琅干脆把寨子里的五百守兵也带走了。
寨子成了一个空寨,原来的商队,也被秦琅命令撤回丰州。
“不派人留守吗?”
“这么个小寨子有什么好守的?”
五百人带上也能增添不少战力,真要是说秦琅东去兵败了,那要跑也是往南面胜州跑,不可能往中受降城这边跑。
距离东受降城还有四百里。
秦琅命令加快行军速度,每天行军八十里。
三千五百骑赶了五天路,终于靠近了东受降城。
远远的,一支人马飞驰而来。
“是程军使和尉迟军使!”
阿黄带一队亲兵迎上前去,很快回来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秦琅他们这一行终究还是来的迟了一些。
突厥人围住东受降城两天后秦琅才接到消息,然后又花了十一天赶到这里,但在三天前,程处默已经联合来援的尉迟宝琪,还有胜州的五百驻军,并附近一些杂胡的协从军,总计五千余人,在三天前的夜里,发动了对阿副罗部的夜袭反击。
阿副罗部在东受降城下久攻不下,又犹豫不绝,不愿就此离去,结果就是一直龟缩不出,让阿副罗还以为城中唐军懦弱,心生大意。
谁知道程处默早就暗暗的接到了来援的消息,于是在暗中谋划之后,程处默来了个反合围。
三天前的暗夜里,程处默突然率城中振武军杀出寨子,直捣敌营。
尉迟宝琪和胜州军以及杂胡协从军,数面举火鼓燥,突厥人惊慌万分。
程处默一举击穿突厥营地,突厥各部本就心无战意,此时更是只顾四下逃散,无心恋战。
中心开花,四面合围。
唐军如砍瓜切菜一样的追逐屠杀着突厥人。
黄河岸边,金河河口,到处响起他们的惨叫声。
阿副罗的帅旗向北后撤,结果被程处默死死咬住不放,没逃出二两地,就被程处默赶上,一杆马槊深得程老魔王精髓,左刺右拍无人可敌。
最后程处默掏出两把短柄战斧,一斧一个了结了阿副罗的侍卫,又一斧砍断了他的帅旗,再一斧头把阿副罗斩于马下。
当秦琅再次见到程处默时,感觉到这个兄弟变了。
变化很大。
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
他似乎黑瘦了一点,但人更沉稳了。
程处默骑在马上,手里举着一杆旗,却是一面狼旗,一头青狼,这是颉利可汗赐给阿副罗的青狼旗。
而现在,这面旗帜在程处默的手上,非但如此,旗杆上还绑着一个人头。
“末将拜见都督!”
程处默跳下马,将旗杆往雪地里狠狠一插,向秦琅行礼。
秦琅打量了那旗帜和人头几眼。
“这首级是谁?”
“突厥俟斤阿副罗,至罗部的首领,这次就是他联合了穷奇等数个部落首领,拉起一万余人来犯,最终被末将斩下其首级,夺其旗帜。”
秦琅跳下马,打量了那个首级两眼。
面目狰狞,死不瞑目。
“早知道你小子这么厉害,那我何必着急忙慌的赶了十一天的路,这一路上可是又冻又累。”秦琅拍了拍程处默的肩膀,“好小子,斩将夺旗,了得。”
程处默呵呵的笑着,并没有多少得意之色。
“这一战结果如何?”秦琅与程处默尉迟宝琪等前往东受降城。
“斩首共三千两百七十八级,俘虏两千七百四十九,另缴获帐篷、弓刀、战马、牛羊等数千。”
战果还是很丰盛的,阿副罗拖家带口的来围城,本想着破了东受降城,抢掠发一笔,结果到最后,自己被砍了脑袋,手下也是被斩杀俘虏尽半。
只余半数逃走,但帐篷牛羊马匹等大多遗落在战场上。
“我们伤亡如何?”
“战死百余,伤三百多,还算好。”
这个战损比,确实是很低了,不过唐军开始是守城,后来又是夜袭取胜,加之铠甲精良,防护好,这个战损比也是比较合理的。
程处默等当日追杀至天亮,追杀了三十多里,最后收兵而还。
经过三天的休整,如今东受降城里很热闹。
秦琅入城后,先让李大亮带了参军们去点验首级,查看俘虏,登记缴获所得。
金水河口,黄河北岸,东受降城中。
八千战士聚集。
杀牛宰羊,大锅炖肉。
一片欢声笑语。
有人甚至提议,干脆带着这八千甲士向东横扫,要把阿副罗等此次来犯的部落连根拔起,通通将他们掳掠回来为奴。
秦琅笑了笑,举杯提议大家一起为程处默等庆功,对于这个提议并没有回应。
这场战事,已经不是小冲突了,他相信颉利可汗绝不会坐视不顾的,很可能,颉利已经来了。
宴后。
“挑个俘虏,我有封信要让他带给颉利可汗!”
李大亮皱眉,“颉利要来了吗?”
“嗯,据刚回来的探马回报,颉利已经在召集人马,随时会率部而来。”
“那咱们退兵?”
秦琅笑笑,颉利会来那是在他预料之中,但听说颉利只带了两万人马过来,所以倒不用太担心,颉利过来,只怕也是恼羞成怒,不过嘛,就凭他只带两万人马来,所以倒不一定就非得打起来。
“渭桥便桥之盟也有一年多了,就再会会颉利可汗。”
“三郎,颉利可汗可不是那个愚蠢的阿副罗,他麾下的附离狼卫可是还有甲骑具装重骑的。”
“这冰天雪地的,甲骑重装又有何惧?”秦琅道,“别忘记了,这次咱们是赢家,所以只要崩住架子,咱们一样不惧颉利。”
秦琅相信跟颉利打不起来,因为双方的人马数量,已经不少了,这种规模的战事,在这个季节,在这个地方,根本不可能打起来。
这就跟人打架一样,三五个人随时随地能动手,你要是说双方来了一二百人,那么反倒不容易打起来了。
仗已经打完了,现在双方带着大队人马,要打也是打口水仗了。
这个时候撤退,那就是不败而败,现在一撤,东受降城就白白送出去了,秦琅可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