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在下以为,之前之建议,不妨在如今一并做了!”
好不容易暂时压下了苏州城中的暴乱之后,师爷韩进突然再次提起他之前的建议来。
“至少如今来看,大人的担忧已经不存在了,就算再有他人察觉并以此作为把柄攻讦大人,大人也无需太过在意吧?”
出了一场死伤两百余人的暴乱,倒是让南洙源再也不用瞻前顾后了,反正光是这一件事情就已经让其前途暗淡了,那么之前师爷的建议现在自己倒也无需顾忌太多。
“师爷你是认为,咱们苏州城中隐患,其实并未消除?”
南洙源神色顿时沉了下来。
“大人,您觉得呢?”
韩进不答反问,虽然最近因为城里这些闹心的事情,让南洙源的心情很是不爽,但是作为幕僚,韩进却是依旧不顾东翁此时纷乱的心情,直言上书自己的建议。
“……”
沉默半晌,南洙源不得不颓然地长叹一口气。
“哎!”
“以你之见,咱们首先要做的,当是如何?”
“回大人,咱们当务之急在于想办法先帮助当地的商家门打开一条对外商道,只要能让商人们将手中货物卖出去,那么他们才有余钱发放拖欠工人们的工资!”
“香山澳与我苏州距离遥远,一去一来至少需要耽误月余时间,咱们可以趁此时间,将城里倒闭、即将倒闭的工厂作坊主们聚集起来,让他们将手中货物先行分类整理,如此可以方便咱们与香山澳的小弗朗机人对谈判。”
“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在下便已经排了人前往香山澳,联系小弗朗机人,再有半月时间,应该便能有回信了。”
韩进所出的自救之举,其实他们都清楚,并非真正的釜底抽薪之计,只要洪门与大明之间战事不完结,那么他们这些地方商业主们都日子,就不会真正好过。
“可是咱们如今城里,除了这些工厂作坊的问题,首要问题不应该是粮食问题吗?”
韩进现在提出与小弗朗机人贸易的建议,南洙源倒也不会真的反对,只是他更关心有没有办法,将城里真正的隐患給消除。
“大人,粮价的提升,除了是因为无良商人的趁火打劫之外,其实也跟南洋粮道断决,而我江浙土地多做他途有关。”
“但是咱们府中土地一直在此,只是碍于气候时节的不对,而无法进行补种粮食罢了。”
“只要坚持到下一季粮食种出,那么以我鱼米之乡的美誉,即便这些粮商们到时候想要再涨价,怕也是不可能了吧?”
“再不济,我江浙与湖广新兴粮食产地毗邻虽然不近,但是有京杭运河与长江相通,漕运上也有优势。”
“大人不是有一同科友人在湖南担任知府吗?不如修书一封,请其施以援手,借调数万石粮食过来,也并非不可能嘛!”
虽然说得轻巧,可是韩进自己也知道,这些事情真要做起来,那可是艰难重阻,以他对侍奉的这位大人的了解,地方怕是十有八九做不到这些事情。
然则,哪怕是在安慰对方,韩进也必须尽自己的力去说服这位大人,好歹这样做,还是能让自己这位东翁,在不损害自己利益的情况下,让苏州府中的百姓们,多几分生机。
固然韩进因为学识、运气等原因,没能在科举之道上走上正途,但是好歹也是饱读诗书数十载,最起码他韩进还没有失去自己内心那一份才纯净之处,还有着最起码的良知。
“容本官再想一想吧!”
果然,南洙源犹疑不定的性格,再一次占据上风。
“大人!”
韩进不得不继续坚持:“这次的暴乱,以及城中所面临的危机,其实未尝不是咱们的一次机会!”
“此话怎讲?”
“长平仓里,这几年咱们所动用的数量,还有前任知府留下的缺口,咱们可以趁着这一次的赈济,将这些东西通通利用这次机会給清除掉。”
“反正,不管接下来事情走向如何,大人您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力量弥补之前出现的问题,不让下一次暴乱发生。”
“将长平仓里的腐霉粮食,趁此机会拿出来,以赈济百姓,让大家放下担忧,且明岁的粮食种植争取时间,未尝不能变成一次机会。”
“而之所以在下建议大人继续帮助工厂主们打开他们的销售渠道,除了是让城里失业的大多数工人们有机会再重新工作以外,同时也是想要帮大人,借此机会好好捞上一笔。”
“之前的暴乱,已是咱们掩盖不了的瑕疵,接下来的京查时,大人很有可能会失去如今地位,最后另迁何地无人可知。”
“若大人想要继续主持苏州知府,或是未来迁任他府之时能有一个不错的去处,那么势必需要更多的金钱打点上下。”
“打点上面的大人们,需要的金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以大人如今的家底,恐怕也是要大出血了吧!”
“倒不如趁现在现有几回,大人何不好生帮助工厂作坊主们一把,到时候真要能够給他们找出一条活路来,这些商人们为了感激大人的再造之恩,总归会给予大人一份谢礼吧!”
韩进也是拼了,为了帮助城里的百姓和商人们,他可是费了极大力气来打动南洙源这位东主啊!
“哦??”
在利益面前,之前一直犹豫的南洙源,顿时开始动摇了。
接下来苏州府知府这个位置,恐怕南洙源是坐不牢靠了,他接下来的打算,便是趁着还在这个位置上时,最大限度地捞上一笔。
只是如今随着明庭与洪门之间交战,搞得苏州府这个原本有着大好前景的地方,一下变得鸭毛一地,到处行将倒闭的工厂作坊,以及已经失去了工作机会的百姓,还有萧条的市场,让南洙源对于接下来的钱景,不是那么的乐观呢!
然而如今韩进的提议,打动自己的,正好是捅到了南洙源内心的那一根软肋上,让其不由得需要仔细考虑考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南洙源寒窗苦读数十载,或许真有几分报效朝廷的意思,但是更多的还不是为了自己着想。
南洙源考虑更多的,是他对于当前明庭未来的担忧,虽然并非主战前线区,距离黄河战线很远,可是海上战线上明朝军队所处于的绝对劣势,不能不让南洙源心中开始做好其他准备。
战争动荡时期,其他地位权力之类都是假的,真正需要在意的,反而是金钱与土地这些东西,真要是不幸洪门成为了最终胜利者,那么如今大明朝的这些官员们,最后还能再洪门立足的,又有几个呢!
当然,以当前实力估算,南洙源依旧更看好大明朝一些,至少大明朝建朝已经两百余年了,有着坚实的群众基础,和雄厚的基础实力,并非那个南洋一座小岛势力所能媲美的。
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韩进最后得到的还是那一句“容本官想想”的回复,着实让人泄气,但是相比之前南洙源的犹豫,这回南洙源眼神里心动的神色,多少还是让韩进欣慰几分。
二十五年深秋之后,天气渐冷,江南一带因为没有高山阻挡海风肆掠的情况下,比之北方的冰冷,那种湿冷的味道,却是另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法。
苏州城里粮食涨价成为了定局,其间苏州府知府南洙源虽然多有走动各方粮商,也确实换来了不少降价之举,但是对于没有经济来源的百姓们来说,降下来的那点粮价,只能算是聊胜于无罢了。
好歹,知府也算是体恤百姓们,每隔三四天便会在城外失业工人区开设粥场,让无处安生的工人、流民之辈,也能因此吊一吊命,不至因为了活命,而再行闹出一场暴动来。
虽然,粥场里的稀粥清澈见底,大多还有霉味,但是将其与城外搜刮的野菜树皮相匹配,倒也能有几分活下去的希望。
“东家,咱们的粮食也撑不了几天了,是不是再催一催向福他们,让他们加快进度呢?”
在苏州城里临时租了一间交通便利之地,开设起了粮铺,就没有离开过苏州的向宇征,满心欢喜地看着稀稀落落,并不算热闹的店铺,听着身边下人报告上来的消息。
“这个向福啊,办事怎么就这么不牢靠呢!”
向宇征嘴上很不爽,但是手里白花花的银子,却是让其分外的高兴。
真不亏之前自己力排众议,从安徽搜集了这几千石粮食,运到这苏州府来贩售,这一趟的收益一下子让自己的纯利超过了一倍,这买卖做得不要太漂亮了!
向宇征看了看船下码头骚乱的情形,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咱们的粮食在这个地方才能卖上价钱,难道因为这点风险还打道回府不成?”
安徽虽然不算盛产粮食的地方,可是在利益吸引下,毗邻江苏消息灵通的向宇征却是在自己家乡收购了这么一船粮食过来,准备高价出售给苏州府城里的百姓。
至少,苏州府的富裕繁华是出了名的,虽然如今局势有所萧条可底下的百姓们积蓄应该还是有些的,比起其他地方来说,风险更低一些。
可是如今到了苏州府后,向宇征才发现,这局势似乎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么轻松,仅是如今码头上挤破了头皮寻找工作的工人就让人看得起一身鸡皮疙瘩,向宇征更难想象城里会是怎么一番景象。
然而,如今他这一艘船上的粮食,可是他几乎耗尽了所有积蓄,才搜集到的,若是因为眼前的风险而放弃的话,岂不意味着他因此而破产吗?
至于转运到其他地方去,向宇征更是不敢想象,就连号称天堂之地的苏州府都已是这般模样,那些还不如苏州府的地方,还不知道会是怎样景象。
“派人下去找当头偷蛇,请他挑十几个身强力壮、模样老实的熟面孔,帮我们卸货!”
反正看到船下人头涌动的场景,向宇征是暂时不准备出面了,而是让伙计下码头找个熟悉当地环境,靠得住的江湖头目,帮自己把这些事情給办了。
放在以往,哪用得着这么麻烦,但是特殊时期麻烦一点少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伙计很快便在码头,找到一个靠得住的蛇头,带上来跟向宇征会了一面后,在他的帮助下,这才挑选出十几个得力苦力开始卸货来。
此时,码头区那拥挤在一起的人群,并没有因为苦力人选的尘埃落定而四散离去,依旧围在码头区,看着逐渐忙碌起来的苦力们。
所幸,前些时日韩进向苏州知府反应过一遭苏州城如今潜藏危险之后,却是在一些重要地区,加派了捕快和衙差,强力打压城中胡作非为之辈。
便是如此,卸货之时,向宇征和他招募来的伙计们,也一点不敢大意轻心,愣是直到将所有粮食都运送到他早就定好的粮仓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其间,趁着卸货的时机向宇征带着几个伙计悄悄溜下船去,在苏州城中走了一圈之后,看着萧瑟对苏州城,他反而有了几分窃喜:越是这般萧条的景象,对于他们这种投机之人来说,越是欢喜,这也意味着他们能够赚取到更多的利润。
“东家,刚刚有人送来拜贴,因为您不在小的給送到您老的屋里去了。”
刚刚回到下榻的客栈,向宇征从家里带来的心腹亲信官家向朝,便在他耳边轻语汇报。
“什么拜贴?”
向宇征抬头问道。
“说是城里沈氏粮铺的东主,请东家您晚上玉春楼一会。”
向朝如实禀报。
“哦,知道了。”
向宇征点点头,示意已经知悉。
回到客栈属于自己都上房中,一份隶书书写在红色纸张上的请帖,正好放在进门的八仙桌上。
拿起请帖,向宇征粗略一扫请帖上的内容,大致便是让他在晚上酉时前后,前往玉春楼与沈氏粮铺东主沈万良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