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
“他究竟在等什么?”
换回道袍的徐姑姑,独自一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左顾右盼着,在寻找着她想要的答案。
她并不认为郭淡是在骗她,答案也许真的不在郭淡身上,但不管在不在,她觉得暂时待在郭淡身边,是没有多大的意义,因为那家伙如今成天都在忙着帮扬子沟兴建小学。
来南京这么久,都没有出过扬子沟。
忽听得一声叫嚷道:“你们谁要敢进来,就别怪我不客气。”
徐姑姑寻声望去,只见一个三十来岁,商贾打扮的男子,手拿柴刀,站在一家衣饰店门前,对几个壮汉对峙着。
只见那几个壮汉前面站着一个略微有些驼背,留着两小撇胡须的中年男子,他气急败坏地指着坐在门槛上那男子道:“张三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如今拿不出钱还,当然拿货来抵。”
那名叫张三发的商贾哼道:“可如今还没有到还债的期限。”
“你还想着期限?”
那驼背男道:“如今谁人不知,你家的货都屯在店里,卖不出去了,要是再过两天,估计你这人都跑了,到时我找谁要钱去。”
那商贾道:“老子只知道,只要债没有到期,你们就没资格上门要钱,就是闹到官府去,老子也不怕。”
说着,他扬起手中的柴刀,道:“你们谁要敢上一步,老子就跟他同归于尽。”
那几个壮汉拿着棍棒看似凶猛,但是这横的怕不要命得,他们同时看向那驼背男。
“好好好!”
那驼背男指着商贾道:“你小子能,等到时你还不上钱,老子就让你好看。你们两个在这里盯着,他就是上茅厕,你们也得给我看着。走!”
他驼背男留下两个壮汉,便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徐姑姑凝眉沉吟少许,突然往那衣饰店走了过去。
“哟!这道姑长得可真是俊啊!”
守在门口的两个壮汉,瞅着徐姑姑是两眼发直。
徐姑姑斜目一瞥,脚下使得巧劲轻轻一踢,只见方才说话那壮汉手中的木棍突然扬起,转得一百十度,直接打在自己的脸上,差点没有把他给打晕过去。
“你......!”
另外一个壮汉刚迈出步子,就被徐姑姑两道冷冽地目光给瞪地迈不出步子来。
徐姑姑气势一敛,视若无人一般,入得店内。
那店主张三发自然看到了这一幕,惊讶之余,也不敢怠慢,行得道礼,“这位道长有何需要的?”
徐姑姑环目四顾,只见这衣饰店挂着不少衣服,里面还有一个小娘子一遍做着细活,一遍呜咽着,她突然指着一件衣服道:“我要这件衣服。”
“这...这是男装。”张三发道。
“我是买给我侄儿的。”徐姑姑微微一笑,又问道:“你这店里的衣服都挺不错得,为何没有人来买?是因为外面那两个人么?”
“那倒不是,他们倒是希望我能够多卖一点。”
那店主叹了口气,又是愤慨道:“要怪就怪那卫辉府,当初那新关税法颁布之后,我以为卫辉府的衣物就买不到咱们南京来了,于是就借了钱,开了这家衣饰店,哪知那郭淡疯了,是赔着本也要往这里卖,卫辉府的衣物不但便宜,料也不比咱得差,衣服的款式还非常新颖,咱怎卖得过他们,如今衣服卖不出去,还得交市税,还得还债,我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原来如此。”
徐姑姑点点头,又道:“我想定有不少人跟你一样。”
“可不是么,其实咱还算好的,最惨的就是那些开作坊的,他们那成本比咱这小店可是要高得多啊!”
“会好起来得。”
徐姑姑安慰了一句,付得钱,便拿着衣服出去了。
门口那两个壮汉,见得她出来,是躲得远远的,他们也醒悟过来,就徐姑姑这气质,那绝非是寻常人等啊!
徐姑姑根本没有就注意到他们,出得店门,她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心里寻思着,如果他早就想好这补助计划,那么他中间就是故意等了几个月,难道目的就是希望见到南京出现这借贷危机?
不对,虽然这可能会引起一些问题,但是这些人加在一起,也不可能会超过一百万两,他拿这么多钱出来补助大家,绝非长久之计,这里面定还有我没有想到的原因,可究竟是什么呢?
任凭她再聪明,也不可能想得到的,除非她去查看运输队的账本。
饶是经验丰富的李通,也是最近才反应过来的。
卫辉府!
“通哥,你咋来了?”
曹小东见到李通时,觉得有些诧异。
李通没好气道:“还能为什么,当然是过来要钱的,东主给我的钱,都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曹小东狐疑地瞧他一眼。
李通道:“怎么?你不信我?”
曹小东忙赔笑道:“咋能不信,我只是感到好奇,我上回不是跟通哥您说了么,您可以让那些船夫直接去钱庄领钱。”
我倒真是小瞧了这小子。李通哼道:“我要真让那些船夫去领钱,那东主明日就得让我收拾包袱走人了。”
曹小东神色一变,嘻嘻笑道:“通哥,你都知道了呀。”
“我这回可算是让你们给玩惨了。”
“通哥息怒,息怒!里面请,里面请。”曹小东赶忙道。
这伸手不打笑脸人啊!李通佯怒地瞪他一眼,然后便跟着他去到里面的办公室,来到屋内,只见辰辰老气横秋的坐在办公椅上,正在查阅最近的账目。
“通哥?”
辰辰见到李通,不免一愣,旋即便看向曹小东。
曹小东眨了眨眼。
“通哥!这不能怪我们啊!”辰辰嘻嘻道。
李通拿着两个少年也没有办法,道:“我现在只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别急,别急!姑爷已经吩咐过我们,只要你来问,那便告诉你。”
辰辰说话时,曹小东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白布来,铺在桌上,李通偏目一看,只见上面着三条线,一条竖线连接着一条横线,中间是一条划线。
“这是财务报表吗?”李通问道。
“嗯。”
李通低下头,凝目注视着,只见在图表的右上角有着一些解释。
横线代表什么,竖线代表什么,弧线又代表着什么,以及一些计算公式。
里面包含着货运量,成本,市价,人力,仓库,等等。
“妙啊!妙啊!”
李通看得是眼中发亮,嘴里连连称妙,看了半天那些计算公式,他又看向那弧线。
这可真是一条非常神奇的弧线。当货物量低于某个数时,随着货物的增多,是亏得越多,但是到达这个数时,弧线渐渐趋于平缓,等到到达另一个数,就开始扭亏为盈。
虽然李通也察觉到这一点,但是他之前认为郭淡肯定是判断出来的,哪里想得到,郭淡是完完全全计算出来的,结果是非常准确。
这真是令他大开眼界啊!
曹小东道:“通哥,每趟船装满货和没有装满,咱们的成本差不多,仓库也是如此,放满货物和没有放满,成本也不会增多,以前是受到漕运的影响,咱们的运输队可都还没有全力以赴。”
“明白!明白!”
李通连连点头,突然问道:“可这只是运输费,还有五十万两是用在补助作坊上面,这肯定会亏钱。”
辰辰嘻嘻道:“姑爷怎么可能做赔本买卖。虽然姑爷又是减他们的租约,又是帮他们还利息,可是姑爷从来没有说不缴税,这税钱可是一分都没少,这店开得越多,招得人就越多,那咱们的市税和人丁税就收得越多,买卖越多,这契税就越多,最近咱们的契约比以前可是翻了一倍。虽然也没有赚多少,但肯定是不会赔钱得。”
李通这才幡然醒悟。
这羊毛到底是出在羊身上啊!
但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己以前学得那些本事,可都是狗屁,就这账算得,恐怕天下人加在一起,也算不过郭淡。
这回他真的是对郭淡心服口服啊!
......
扬子沟。
杨飞絮站在一个水塘边上,偷偷瞄了眼水中,又是哼得一声,将目光移到一边去。
她就不明白,为什么郭淡天天要跑到这里游泳。
她并不知道,郭淡最爱的运动,就是游泳,只不过北方没有什么好地方可以游泳,但是江南就不同,山清水秀,哪里都可以往里面跳,可是把郭淡乐坏了。
又过得一会儿,忽听得水中郭淡道:“别乱看,我要上来了。”
“附近至少有十五双眼睛在盯着你。”杨飞絮将脸偏到一边,轻轻哼道。
“呵呵...若是你想看,我也不介意的,我是那么小气得人吗?我只是觉得你不想看,故此才提醒你一句,纯粹的一番好意。”
郭淡呵呵笑了笑,穿着大裤衩,上得岸来,拾起地上的长袍子当睡衣一般裹在身上,又踏上一双木屐,头一扬,潇洒地说道:“我们回去。”
杨飞絮偷偷撇了下嘴,跟着郭淡往住宅那边走去。
“居士回来了吗?”
郭淡突然回头问道。
杨飞絮道:“不知道。”
郭淡叹了口气道:“长得她那样出门,我还真是有些不太放心,万一出事,小伯爷可是会杀了我的。”
杨飞絮嗫嚅两下,还是忍不住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你不相信居士,为何又要留她在身边。”
她是非常直爽的性格,徐姑姑和郭淡两个在她眼里,怎么看都非常别扭。
“非也!非也!”
郭淡摇摇头道:“从始至终,我就没有用过她,我都是请教,拜托和恳求,如果是‘用’,那我当然会告诉她。”
“这有分别吗?”
“当然有。”
郭淡正色道:“我们之间只是合作伙伴关系,没有主次和上下之分,我现在可是与不少人合作,但大部分人我可都不相信。不过如辰辰、曹小东他们,我就非常相信。”
杨飞絮道:“居士可不是辰辰和曹小东。”
郭淡瞧她一笑,道:“我也非常相信你啊!”
杨飞絮一怔。
郭淡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信任始终是相互得,但是合作看得只是彼此所需。”
杨飞絮不再多言。
回到住处时,发现徐姑姑坐在屋内优雅地泡着茶。
“居士回来了!”
郭淡笑道:“方才我们还在谈及居士。”
徐姑姑好奇道:“谈我什么?”
郭淡道:“飞絮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杨飞絮一惊,她没有想到郭淡会这么诚实,这可是她一贯的作风啊!
徐姑姑饶有兴趣道:“那你又是如何回答得?”
郭淡道:“我说我的信任,也许会成为居士的包袱,没有我的信任,居士要更加自由自在一些。”
杨飞絮道:“他说谎。”
“我知道。”
徐姑姑点点头,又道:“但他说得非常有道理。”
“瞧!”
郭淡得意的冲着杨飞絮眨了眨眼,又坐下来,道:“居士此行可有收获?”
徐姑姑道:“收获不小,我发现在前些时候,有着不少晋商的茶庄以低利息放贷给商人,这又令得南京不少大地主、大富商也开始放贷,但是如今,那些作坊根本就卖不出货。”
郭淡笑道:“这是一个很严重问题,并且马上就会爆发出来。”
徐姑姑问道:“难道你的问题不应该先爆发出来吗?一百万两,你亏得起这么多吗?”
郭淡笑道:“你认为我会这么好心,舍己为人?”
徐姑姑道:“但是你真真切切将运输费减少了一半,也给予了那些商人补贴。”
“如果我不这样做,我还赚不了钱。”
郭淡呵呵笑道:“具体原因我今后再跟居士慢慢解释,居士只需要知道,我其实是在赚钱,而那些傻瓜却以为我在赔钱,他们还傻傻地想跟我耗下去。我是无所谓,耗个几年,我都没有问题,不过那些漕运官员估计就得吃糠喝稀。”
徐姑姑蹙眉道:“看来如今谁也无法阻止你了。”
不然的话,郭淡也不会告诉她。
“是的,一切都晚了!”
郭淡突然皱了下眉头,道:“不过居士的担忧还是影响到我,让我对如何来收尾感到有一些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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