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贤听了顾轻衍的话,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沉默片刻,道,“岸知太偏激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外出游历这四年里,不知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如今如此偏激地认定安家有错。”
顾轻衍道,“他去过南齐和南梁,两国都不曾有一个安家这样的家族,屹立边境一百五十年。两国民生比大楚要强上一倍,所以,他认定是安家拖累了内政。”
楚贤摇摇头,“安家无错,若说有错,在父皇,是父皇无为,兵器陈旧。”
顾轻衍不置可否,重新满上酒。
楚贤看着他,“所以,你的意思是……借这个机会?让顾家退?”
“顾家也该退了。”
楚贤沉默片刻,“其实,顾家也没错。”
“顾家无为,便是错了。”顾轻衍道,“不是借这个机会,是他创造了这个机会并且利用这个机会,与我打赌,赌的,是安小郡主,也是大楚江山,还是王家和顾家的累世基业。”
这个他自然是王岸知。
楚贤这时候有些看不透顾轻衍和王岸知了,似懂非懂,“他赌安小郡主什么?”
“不要我。”顾轻衍的语气忽然透出浓浓的疲惫,“而我赌她的不甘心。”
王岸知一直以来就想斩断安华锦与顾轻衍的两情相悦,如今他利用皇帝弄出这一手,无非就是想他们就此断了,要顾轻衍还是以前的顾轻衍。
他大约以前从没想过他有朝一日会矛盾如此,他以前想尽办法要改变顾轻衍的性子,让他热忱,让他与他一起改变天下现状。当他有朝一日真改了,他才发现与他想要的背道而驰,最先受不了的是他。
而安华锦,她从来没求顾轻衍改变,反而顾轻衍受她影响,因她而改变。
无论什么样的顾轻衍,都让安华锦心动,无论是三年前八大街红粉巷初见那凉薄清冷无情冷血的顾轻衍,无论是今年对她使性子发脾气吃味地闹别扭的顾轻衍,她都视之为一个人,喜欢极了他。
她的喜欢,不作假,坦坦然然,顾轻衍十分清楚安华锦对他的喜欢。
但也因此,了解她几分,她那样的性子,对旁人如何,他倒不十分明确,但对感情,看似随意,其实眼里心里揉不得沙子。
若不是他,若他没出身在顾家,顾家当年如何知而不拦,她也不会多怨怼。但偏偏是他。
他很清楚,因为清楚,所以才无力,做不了什么,只能赌,赌她的不甘心。
不甘心自此桥归桥路归路,不甘心她一切赤诚以对,而得到的是他的隐瞒,隐瞒了当年之事。
楚贤看着顾轻衍好一会儿,似乎懂了,忽然说,“你这一院子的梅花,很好看,不知道安小郡主能不能瞧见。”
顾轻衍不语。
心下却想着,大约是看不见的,她是不会愿意再踏入顾家的。
二人将一坛酒喝光,楚贤也基本懂了顾轻衍的意思,告辞离开,走出房门,瞧见安易宁,楚贤对他招招手。
安易宁走到楚贤面前。
楚贤压低声音对他说,“你小姑姑把你交给怀安,应该是喜欢信任极了他?”
安易宁点头,“我小姑姑十分喜欢小姑父的。”
楚贤颔首,若是不喜欢信任,也不会将安易宁交给顾轻衍,这可是安家唯一的独苗啊。他道,“你近来有没有给你小姑姑写信?”
安易宁摇头,“小姑父不让写。”
“那你写一封信!就说我想见见你小姑姑,南阳若是没什么大事儿,让她来京一趟。”楚贤道。
安易宁眨眨眼睛,“小姑父不让写。”
“你现在写,我帮你带出去,派人送去南阳。”楚贤道,“不让他知道。”
安易宁小心翼翼地瞅了里屋一眼,小声说,“能行吗?瞒不住小姑父的。”
“能行。”楚贤微笑,“他就是自己把自己给困住了,才连信都不敢让你写。你只管写,被他知道了,我兜着。”
安易宁点头,“好,那您跟我来,我现在就写。”
楚贤颔首,跟着安易宁去了他的屋子里。
安易宁给安华锦写信早已经被练的十分熟练且快速,不多时,一封很厚很厚的信便写完了,交给了楚贤。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在信的末尾处提了大皇子请小姑姑来京之事。
楚贤收了信,摸摸他的头,“改日来看你。”
“好,大殿下慢走。”安易宁很喜欢这个大殿下,小大人一般地送楚贤出府。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罩灯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楚贤与别人不同,安易宁从他的身上似乎看到了他父亲的影子,这个大殿下似乎才是最深的那个忘不掉他父亲的人,小姑姑从来不外露思念的情绪,即便思念,也是连带着祖父、二叔一起,沈叔叔也是,崔叔叔也是,表叔也是,但唯独大殿下,他不是,他是提到他父亲,情绪压都压不住地外露,只对父亲一个人。当然也是因为他只见过父亲一个人,他的伴读是父亲,不是别人。
他想着,当年,大殿下与他父亲,应该是如知己一般的相处。大概就像是伯牙与子期那般?他不太懂,总之,是不一样的,与表叔提到父亲时也不一样。
顾轻衍自然知道楚贤让安易宁写信给安华锦,按捺到楚贤离开,他都没出手拦住。
楚贤从顾家出来后,去了太子府。
楚砚正在等着他。
楚贤见到楚砚后,将安易宁的信放在了他面前,眉眼都是笑意地说,“七弟,我见到宁儿了,他与启辰长的真是像。”
楚砚不意外,顾轻衍除了离京与王岸知动起手那次外,走到哪儿都将安易宁带在身边,尤其是在他的院子里,安易宁每日大部分时间都与他在一起,京中前一阵子已有人猜疑安易宁的身份,只不过因为顾轻衍又是受伤又是养伤如今又是闭门不出,回京后鲜少出现在人前,以至于安易宁跟着他也鲜少楚贤在人前。见的人还是少了些。不知是碍于顾轻衍,还是如何,哪怕安易宁与安启辰很相似,依旧没人闹到陛下面前说上一嘴,或者彻查一二,而陛下,也始终没瞧见安易宁。
“不过宁儿与启辰也不大一样的,性子比当年的启辰沉稳很多,跟个小大人一样,倒是与怀安很相似了,有点儿像顾家人。”楚贤又道。
楚砚平静地道,“小孩子很容易受环境和身边人影响,他从秀灵山出来,便跟着顾轻衍了,性子渐渐地养的与他相似,也不奇怪。”
他顿了顿,又道,“但即便是受顾轻衍教导,但他骨子里也还是安家人的骨血,总有改变不了的东西。”
楚贤轻叹道,“七弟,你对顾家和怀安的意见很大啊。”
楚砚闭了嘴。
楚贤也隐约觉得顾轻衍大约是说对了,对顾家和顾轻衍的看法上,涉及安华锦的事儿,楚砚是有私心偏颇的。他不再说安易宁,而是与他说了他去顾家见顾轻衍后,探出的他的意思。
顾轻衍料到楚砚让楚贤去见他,楚砚也不例外,他是顾轻衍,除了对付王岸知歪,其余时候,都是算无遗策的。
“七弟,你觉得,大楚的内政,该如何改?”楚贤见楚砚听完顾轻衍的话后,沉默不语,他出声问。
“大哥以为呢?”楚砚反问。
楚贤想了想,斟酌地道,“我从顾家出来后,想了一路,觉得,七弟趁机安排自己的人手上去!世家一直以来把持朝局,如今怀安借这个机会成全,让顾家退,他们二人相争,正是你施展的时候。”
楚砚点点头,“我人手不够,大哥的人多数都闲着,顶上来!”
楚贤犹豫了,“这不妥。”
楚砚挑眉,“有何不妥?难道大哥不是诚心帮弟弟?”
楚贤叹气,“我自然是诚心帮七弟,但我的人,权利太大,我怕时日一长,搅乱你我兄弟情分。”
“不会,大哥一直都会在不是吗?只要你一直在,你的人还能翻了天?我会一直相信大哥。”楚砚疲惫地揉揉眉心,“如今也只有大哥能帮我了。”
“好。”楚贤被楚砚露出的疲惫之色和最后一句话触动,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