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相较于缙绅地主找人代替徭役,隐户问题更难解决。
因为隐户的数量实在是太庞大了。即便动用全部衙门公人、卫所军队进入当地地主的田庄进行清查也会需要很长的时间。
但谢慎还是决定去做,因为他不去做就不会有人去做了。
归根到底土地问题是困扰所有封建王朝的难题,大明也不例外。
如果能够解决这一问题,大明国运将会蒸蒸日上。
好在此番清查的只是直隶、山东,并不是全国性的。饶是这般地方官府和卫所军队都耗费了大量的精力,清查出三百万隐户。
这可是个令人触目惊心的数字。
三百万人,朝廷一年得少收多少税赋?少征发多少徭役?
那些逃籍的隐户免除了徭役,接纳隐户的缙绅地主则有了廉价劳动力,且可以瞒报人口逃去粮税,各有好处。
可朝廷呢?朝廷的损失谁来承担?
一旦国库空虚,大明朝廷就将举步维艰。不但边军的庞大军费难以开支,就连基础支出如修缮宫殿甚至百官俸禄都发不下来。
这可是关乎天子面子的重要问题,皇帝没有面子自然会雷霆暴怒。
谢慎不是一个不通情理之人,但在隐户问题上他不打算妥协。
逃籍的百姓确实是没办法,可若人人都如此,大明的户籍制度就名存实亡了。
更何况,真正获益良多的不是这些隐户本身而是那些缙绅地主。
隐户比起投献土地的百姓更廉价,毕竟投献土地虽然名义上意味着土地所有权变更。但实际上土地所有权还是那些原所有者的。他们只需要象征性的交一小部分租子给地主即可。
而隐户则完全不同。他们在当地连户籍都没有,之所以能够生存下去就是因为地主缙绅的庇护。
地主缙绅不是观世音菩萨,之所以庇护他们自然是看重了廉价的劳动力。
可以说这事一种畸形的共生关系,乍一看上去十分不合理,实则却是利益下最理想的结果。
谢慎不认为百官们看不到这点,他们之所以不发声还是利益二字。
这些官员的家族在当地大多是望族。本身族人就是受益者,这些官员们当然选择默不作声装糊涂了。
越是如此,越是形成了一股风气。到了正德朝这股风气已经到了不得不整治的地步。
朱厚照看到谢慎呈上的奏报,脸色一阵青紫。
憋了良久,天子长叹一声连连摇头:“想不到朕的子民活的竟如此艰辛。朕真是有些惭愧啊。”
谢慎微微有些惊讶。朱厚照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震怒,而是感慨百姓生活不易,真的很难得啊。
俗话说的好屁股决定脑袋,朱厚照贵为天子坐北面南,维护的自然是统治阶层的利益。这无可厚非,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去做。但他在维护统治阶层利益时还能想着百姓真的很不容易了。
“陛下,这并非陛下之过矣。”
谢慎的安慰并没有让朱厚照觉得好过。
“先生觉得徭役制度是不是太严苛了?”
谢慎心中一沉。
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难回答。
徭役制度本身是为了完成浩大工程,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只不过有的朝代工程多有的朝代工程少,征徭役多了就会有民怨,这也是正常的事情。
但如果取消徭役,那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就拿疏通运河这件事来说,没有徭役征发谁来做这件事?军户吗?
他们既当兵又种地,现在又要来疏通运河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地方官府的吏员?这一共才多少人?
靠雇佣?朝廷一共才多少岁入?全贴进去都不够疏通运河的吧?
诚然徭役中有为帝王修建宫室、陵寝这样的事情,但更多的情况是有利于民生的大工程。譬如运河疏通,譬如长城修缮。
谁敢说没有从这两件事中受益?
一旦把徭役变成有偿化,国家负担大了不说,向心力也会极速流失。
所以说,义务徭役制是绝对不能变的国策。
“先生真是这么想的?”
朱厚照显然有些迷茫了。为什么大明会有这么多的问题,处理完了一件又有一件冒出来,仿佛存心跟他作对。
“陛下不妨这么看,如果没有徭役就没有长城没有运河。百姓们不但要面临鞑靼人劫掠之苦,还少了许多靠着运河谋生的机会。”
有些话谢慎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了。
“唉,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朕总觉得似乎这个制度哪里有些问题。”
朱厚照反复敲击着手指,眼神中满是迷茫。
有时候迷茫不是一件坏事,这至少证明迷茫的人还在思考。
但现在却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朱厚照需要表现出一个君王该有的威严,唯有如此逃籍百姓的数量才会减少。
“陛下,这三百万隐户”
逃籍在大明可是重罪,是要杖责流徙的。但一下子有三百万隐户,如果都按照律法严格执行,恐怕会引发民怨甚至动乱。
作为内阁大学士,谢慎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
朱厚照显然也很犹豫。
作为天子,他自然不愿意看到子民受苦,但若子民威胁到了朱家王朝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先让他们应征本次徭役,随后把他们打回原籍吧,叫当地官府严格监管,不得再出现大规模逃籍。”
朱厚照显得有些疲惫,挥了挥手道。
打回原籍
这个处置已经很轻了。
看来天子是不忍心见百姓受难啊。
“陛下英明。”
谢慎拱了拱手道:“不过若要根除此疾,恐怕要想个万全之策。”
“先生可有办法了?”
“依臣愚见,不如设置徭役轮值制度,每年由各布政司出一府百姓负责徭役工程。依次轮值。”
谢慎的这个点子来源于隋唐府兵制。府兵就是按照年份每卫轮流到京师拱卫,这样大部分时间府兵可以种田休息,十分合理。
徭役制度若也能够按照轮值方式进行百姓压力会小很多,逃籍事情估计就不会发生了
朱厚照眼前一亮道:“这个法子好。一布政司下辖十几府,这么算来一府百姓十几年才轮到一年徭役压力确实小了不少。”
其实这样一来工程量并没有减少,但百姓的幸福感和满足感会有很大提升,何乐而不为呢?
“朕就知道先生一定有法子!”
眼下朱厚照对谢慎依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简直就是言听计从。
“陛下谬赞了,臣惶恐。”
谢慎谦虚道:“其实民意有时也是可以疏解的,并不一定要去堵。陛下此举只会让百姓们念着您的恩情。”
朱厚照很满意,相当满意。
看似无比棘手的问题在谢慎的处理下迎刃而解,他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当然眼下运河清淤还是很关键的,朱厚照也不敢过于懈怠,至少面上还得拿住,得有一副君王的样子。
“对了,吐鲁番使臣来朝觐,朕准备宣他觐见,先生也在一旁看看吧。”
谢慎心中一沉。
吐鲁番使臣?
在谢慎印象中吐鲁番可是比鞑靼人还难缠的硬骨头啊。
亦力把里汗国四分五裂,叶尔羌汗国崛起在即,在这个时候吐鲁番主动向大明示好意味着什么?
“臣遵旨。”
谢慎倒真心想看看吐鲁番人要搞些什么名堂了
看着吐鲁番使臣跪俯在自己脚下,朱厚照的内心五味杂陈。
吐鲁番与大明就哈密卫几次三番争夺,对大明的态度也一再反复让人不厌其烦。
虽然大明扶持了忠顺王作为傀儡统治哈密,可新任忠顺王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到了正德初年生生投敌也导致哈密再次落入吐鲁番人之手。
当时朱厚照震怒,勒令杨一清务必收复哈密,不惜一切代价。
杨总督也没有让皇帝陛下失望,不但收复了哈密,还夺下了黑风川,有了西进的据点。
吐鲁番人还负隅顽抗的一阵时间,但面对屯驻的大量明军腿肚子还是软了,最终派出使臣朝觐明朝天子,既是请罪也是求和。
朱厚照不认为吐鲁番人是打心眼里悔过。这只是一个政治手腕,或者说是缓兵之计罢了。
但即便如此,朱厚照还得接见使臣。没办法,天朝上国如果和番邦计较岂不是自堕了威严。
吐鲁番使臣行了叩拜大礼恭敬道:“尊敬的大明皇帝陛下,我受可汗之命前来向陛下议和。”
朱厚照嘴唇微微张开,慵懒的声调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威严:“议和?你们不是一直主战的吗?”
使臣冷汗直流啊。
在他面前的可是大明天子,一句话说不合适就要掉脑袋的。
“这些都是误会。可汗已经处置了挑拨离间的小人,诚心愿与大明议和。”
说完吐鲁番使臣捧着一个锦盒向前一步道:“这是可汗派我带来的贡品,呈递给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