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鼎臣这些时日来可谓春风得意。
自从被天子任命为会试副考官以来,他便知道自己时来运转了。
从万人艳羡的状元郎到清贵的翰林修撰,再到差强人意的东宫讲官,顾鼎臣的仕途并不能算完美。
好在天子没有忘记他,加之小阁老一再提携,他直升至礼部右侍郎,入阁参与政务。更在谢迁致仕后补了大学士头衔。虽然只是排名最后的东阁大学士,但那也是大学士,可谓宰辅相臣了。
吃水不忘挖井人,这一切除了皇恩浩荡外,多亏了小阁老谢慎。
顾鼎臣自然对谢慎感激不已,发誓要竭尽全力报答小阁老大恩。
谢慎叫他主推匠作学院一事,这本是个烫手的山芋但顾鼎臣毫不犹豫的应下了。
这在他看来是个展现能力的绝佳机会。他入阁以来还没有独自主持过什么大事,如何让百官信服?
越是有争议的事情越是能够让人信服,顾鼎臣现在急需证明自己。
匠作学院的博士训导都是匠人,可高层官员还是儒官居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朝廷是由文官把持的,不可能一朝一夕改变。
匠作学院祭酒孔谕原本官职是工部郎中,也算是不小的官员了。虽然被授予品级更高一级的匠作学院祭酒,可孔祭酒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吏、户、礼、兵、刑、工。
这是六部的排名。工部虽然在最后但好歹也算是六部。
从这么一个重要衙门“下放”到劳什子的匠作学院,估计正常人都不会高兴。
但不高兴也没有办法,这是天子亲自下的旨意,孔祭酒总不能入宫抱住天子的大腿大哭一场叫天子改掉圣旨吧?
以朱厚照的性格,那孔祭酒估计就要被锦衣卫驾到午门外廷杖打屁股了。
既然不能拒绝,那就老老实实的干吧。何况连东阁大学士顾大人都来主管此事,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这日顾鼎臣来到匠作学院视察,孔祭酒满脸堆笑的陪在一旁。
“顾阁老,这些都是国学院招收的学生啊这些是国学院的博士,训导”
孔祭酒殷勤的介绍着,生怕因为错漏了什么导致顾鼎臣对他的印象减分。
顾鼎臣推了推手咳嗽一声道:“孔祭酒不必着急介绍,这些本官都看在眼里。本官真正关心的是这些生员有没有什么新奇的发明?”
“呃”
面对顾鼎臣的询问,孔祭酒显然有些手足无措。
发明这东西可不是说有就能有的啊。
“启禀顾阁老,目前还没有。”
“哦。”
顾鼎臣有些失望,沉声道:“授课之余还应该多引导生员思考,毕竟朝廷培养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能够推陈出新的。”
孔祭酒忙不迭点头道:“下官明白。”
顾鼎臣甩袖而去,一路来到内阁。
一进内阁值房,他便冲谢慎礼道:“小阁老,匠作学院的情况恐怕不像想象中那么理想啊。”
谢慎放下笔来点头道:“这是自然,发明不似作八股文章,怎可能信手拈来。九和也不要太着急。”
“唉,下官是担心长此以往,给了那些嫉妒之人攻讦的理由。”
谢慎微微眯着眼睛,并没有立刻作答。
“九和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他们攻讦又如何?难道就能改变陛下的意志吗?”
谢慎不疾不徐的说道:“匠作学院是陛下力推的,怎么可能朝令夕改。九和放手去干好了,天塌下来有陛下和本官给你顶着。”
顾鼎臣闻言大喜,谢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他再说任何话都是矫情了!
“九和看看这份奏疏吧,这才是当务之急。”
谢慎将手中奏疏递给了顾鼎臣,顾鼎臣小心翼翼的接过一字一句的读来。
读过奏疏后顾鼎臣神色极为凝重。
“小阁老,这运河一事事关国运不可草率处置啊。”
谢慎点了点头道:“九和说的本官又如何不知呢?运河是连接南北的要道,是大明的命脉。现在河道淤塞,通航能力大大下降,若不治理情况只会更加恶化。”
顾鼎臣试探着问道:“小阁老心中可有计较了?”
谢慎轻叩了叩手指道:“现在大致有两个办法。其一是重新挖一条新渠,连接大运河。其二是清挖淤泥,疏通河道。”
顾鼎臣恭敬道:“小阁老倾向于哪一种?”
谢慎苦笑道:“其实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一项浩繁的工程,对财力物力的要求极高。”
这真的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干的好了别人会说你是应该的。干的不好立刻会有人跳出来攻讦,说你是糟蹋国库存银。
实际上隋唐大运河到了明朝运力已经大大降低。山东至北京段是重新挖的新渠。
可即便如此,刚过了一百年河道便又是被淤泥垫高,通航能力大减到了不得不整治的阶段。
究其原因是因为大运河是人工河,河水流速太慢,淤泥容易沉积。所以每到一段时间便需要人工进行清淤,要不就得重新挖一条河道代替原本的。
挖河道肯定耗资巨大,但能维持的时间长,至少一百年内没有问题。
而挖淤泥收效快,可没准十年二十年又得犯老毛病。
“这件事还得看陛下的意思,吾辈也只是将利弊陈给陛下而已。”
朱厚照的意志在此事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没有皇帝的支持运河不不管是重挖还是清淤都不可能完成。
“嗯,自该如此。”顾鼎臣也认为先将奏疏陈报给天子最稳妥。
明代大运河之所以十分重要,是因为其具有不可替代性。
漕运主要是将江南湖广的粮食运到北面,如果走陆路损耗太大,走水运则相对好些。
在更好的运输方式出现前,大运河的地位都不会改变。
谢慎希望将来有一天大明不再依赖运河,那就证明运输方式上有了革新。
有了匠作学院,他相信这一天终会来临
内阁将难题抛给了正德帝,这让朱厚照头疼不已。
他已经习惯了内阁帮他处理政务,突然间要他乾纲独断还真是有些不适应。何况一上来就丢给他这么大难题,没有缓冲啊。
开挖运河这种事情绝不是拍拍脑袋就能决定的。一旦处理不当将引起极大的民怨甚至爆发骚乱。
正德初年就已经发生过农民起义,这让朱厚照心有余悸,一直谨小慎微生怕再激起民怨。
背负双手在殿内踱了数步,朱厚照还是不能决断,懊恼之下连叹数声。
见天子这幅愁苦模样,张永小心翼翼的说道:“既然陛下也为难,不妨叫九卿廷议看看。”
朱厚照眼前一亮。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内阁也一时给不出答案,多问问意见总是好的。
张永遂前去外朝传口谕了。
六部尚书、通政使、都御史、大理寺卿等九位重要朝臣遂聚集在一起讨论,运河之事本就是很难讨论出个所以然的,加之九卿都急着表现自己,难免出现意见不一致,好在九卿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懂得克制情绪,最多便是负气不语,并没有出现拳脚相向的尴尬情况。
整整一天过去,支持清淤的人占了上风,张永遂回到豹房向天子奏报--九卿主张对运河清淤。
这也和朱厚照的意见不谋而合。
他确实不太敢在这个时间下旨重新开挖运河。一旦挖掘新运河,国库甚至内帑的银钱全搭进去都不一定够。最重要的是开挖运河需要征发大量的徭役,这可是会引发民怨的。
朱厚照虽然贵为天子,但也是怕生变的。
唐太宗不是说过吗,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假使一个皇帝作出有违民心的举动,肯定会引发危机的。
朱厚照长长吐出一口气,朝张永摆手道:“还等什么,把旨意传到内阁去吧。”
张永到内阁宣旨时适逢内阁三巨头都在。
华盖殿大学士内阁首辅李东阳沉吟了良久才问道:“陛下英明,不过即便是清淤河道也要征发徭役,是只征发河北布政司的还是连带山东也要征发?”
“这个”
张永不过是个传声筒,哪里知道该怎么回答,哭丧着脸道:“李阁老这个奴婢也不知啊。”
从理论上来说整个山东到京师的河道都应该清淤,但若如此征发徭役最少几十万,数量并没有比开凿运河减少太多,只不过徭役时间大大减少。
而如果偷些懒清淤部分严重淤塞的河段,征发徭役数量也能降下来。
剩下那些淤塞不太严重的河段则可以等一等,过段时间再征发徭役来清淤。
错开时间民间的反应也不会那么激烈,其实是最合理的。
“那就有劳张公公再跑一趟了。这种事情关乎国家大计,丝毫错不得。”
“奴婢晓得。”
在李东阳面前张永自然只有装孙子的份,连忙应声离去。
张永一走,谢慎便拱手道:“西涯公觉得应先清理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