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谢慎并不认为王守仁会留在工部任职。
原因很简单他的弟弟王守文已经是工部屯田司主事了。兄弟二人同在一部,难免惹人闲话。
吏部负责选官的人不会那么不靠谱,总之王守仁基本可以排除在工部任职的可能性。其余诸部院寺皆有可能。
王守仁毕竟不是李贽那样的疯子,官场之上的东西他还是懂得。这种人做京官是最合适不过的。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王守仁硬是要拉着谢慎去吃酒。
谢慎推将不得只得应允。
二人到了本坊最火爆的酒楼沉香楼要了一间雅间,坐定后点了一套酒席边对饮边闲聊。
谈及这些年游历的时光,王守仁慨叹不已。
“愚兄这些年遍走天下,也算见识了不少东西。朱子言格物,愚兄深以为信。可愚兄在余姚倦居时天天对着竹子看也没格出个什么物来,连带着人也消瘦了不少。直到有一天愚兄恍然大悟。一切相皆由心生,心中无物,则万事皆尘埃。”
谢慎正自饮酒,听到这里差点呛到。
他没听错吧,王守仁今年可是刚刚二十八岁就开始悟道了?
悟道这种东西还真是得看天分,关键自己要有见解。人云亦云的哪里能悟出道来。
朱子是一代大家,但说的也不都全对。
如果王守仁一直坚信朱子的理论,用格物法恐怕就不会有后来的阳明心学。
换言之,正是对朱子理论的否定,才导致王守仁心学理论的形成。
只是,这出现的也太快了一点。
谢慎点了点头道:“伯安兄说的不错,朱子之言不可全信。”
说完他指着桌子一角花瓶中的兰花道: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谢慎此时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用的是王守仁的名言。虽然这时的王守仁还没有说出这话,但这种感觉还是怪怪的。
王守仁听后果然神色一震。
他口中默念着什么,良久似顿悟一般挥舞着拳头道:“谨修你说的不错。花开花落,全在心中。”
谢慎点了点头道:“万物皆因心动。心若静如止水,则万物皆归沉寂。”
好歹谢慎也是王守仁的粉丝,一些基本的心学理论还是能化用的。
“听闻伯安兄会试落第时曾笑言‘世人皆以落第为耻,我则以落第动心为耻’。此中道理皆然。”
王守仁显然非常激动,攥紧拳头道:“还是谨修你懂我。当日愚兄说出这句话时,在场之人无不嘲笑愚兄是在自我安慰。愚兄向他们解释不得,便由他们说去吧。”
谢慎淡淡道:“伯安兄的心意岂是寻常之人能明白的。他们不懂伯安兄,伯安兄自己懂便好。”
这句话翻译成后世一句名言便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虽然听起来有一些装逼的意味,但放在此情此景下还是很合适的。
当然谢慎不会用这么浅显的话语说出来,这太没格调了。
谢慎酌了一口酒道:“《大学》中言‘知止而后有定’,朱子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不知伯安兄以为是否?”
王守仁显然有些犹豫。他对朱子的格物之法提出过质疑,但是并没有给出一个系统的解释。原因就在于他现在还不能悟出其中核心要义。
谢慎朗声道:“于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却是义外也。至善是心之本体,只是明明德到至一精一至一处便是。然亦未尝离却事物。”
听到这里王守仁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似是顿悟般道:“谨修的意思是说至善不倚外物,而在心中?”
谢慎心中那种爽感简直无法形容。
在他面前的可是心学开创者王阳明啊。跟王守仁讨论心学,真的是一大幸事。
“不错。《孝经·庶人章》中说,‘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既为天道,亦为天理。心纯乎天理之极矣。”
王守仁若有所悟道:“以养父母为天理,然世人知之而不行之,则天理不极。这是因为心不纯矣?”
谢慎点了点头道:“《大学》指个真知行与人看,说‘如好**’,‘如恶恶臭’。见**属知,好**属行。只见那**时已自好了,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那恶臭时已自恶了,不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如鼻塞人虽见恶臭在前,鼻中不曾闻得,便亦不甚恶。亦只是不曾知臭。就如称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称他知孝知弟。不成只是晓得说些孝弟的话,便可称为知孝弟。又如知痛,必已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已自寒了。知饥,必已自饥了。知行如何分得开?此便是知行的本体,不曾有私意隔断的。”
知行合一是王阳明心学的核心,谢慎更是有着深刻的感悟,此番将知行合一的核心讲出,自然对王守仁产生很大的触动。
果然,王守仁颤抖着双手,嘴唇一启一合,似是个悟道的老者般长长松了一口气。
“谨修所言如醍醐灌顶矣。”
呃
谢慎只觉得自己有些班门弄斧的意味。好在王守仁此时心学理论还未成形,算是给他些启发吧。
二人又就“何为至善”,“尽心知性”等高谈阔论了一番,直是快意无比。
谢慎相信今日的一番对答可以让王守仁的心学理论提早成行十数年
其实谢慎本可以把整个《传习录》写出来,不过那样太不够意思了。即使如现在这般,他和王守仁的许多对话恐怕也会被写入《传习录》中。
从酒楼回到家中,谢慎喝了杯醒酒茶便去正屋芊芊那里逗弄儿子。
谢慎的儿子今年一岁多了,生的虎头虎脑十分活泼。
谢慎一进屋,小家伙便喊“爹爹抱。”
谢慎直接把儿子抱了起来高高举起,吓得芊芊连忙道:“小心些,别摔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