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切莫因噎废食啊!
这一句话简直直击徐溥心门,让他十分难受。
谢慎抓住徐溥话语中的唯一漏洞,且丝毫不给徐溥反击的机会。
他能怎么说?只要他一反驳,便证明谢慎所说的因噎废食是对的。
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已经让徐溥的争辩显得苍白。
至少在弘治皇帝那里,徐溥已经处于下风了。
徐溥却不想放弃,他瞥了一眼一旁的刘健,希望次辅兼好友能够站出来替他辩驳。
可刘健却低垂着头束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件事完全和他无关一样。
徐溥心中又急又气,可又发作不得。
好嘛,到了关键时候果然信不得外人。
弘治帝又问了问李东阳、谢迁的意见,两位群辅自然是站在谢慎这一边的。这更使得徐溥被动。
隐约之间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被孤立,而天子的态度也发生了明显的改变。
虽然天子并没有直接作出决定,但徐溥知道今日之后开海禁是不可避免了。
从乾清宫出来时,徐溥第一次觉得那么的无奈。
他扫了一眼身后的几位同僚,才发现他们都比自己年轻许多,和他十年前二十年前一样充满斗志。
而那个提出开海禁的谢慎谢谨修,更是意气风发。
徐溥觉得自己瞬间苍老了不少,只身朝宫门走去
弘治十年,九月十三。
天子下诏开海禁。
不仅在原有市舶司所在地广州、泉州、宁波设海经局。还在余姚、福州设立此处机构,直接由各地巡抚统管。
这意味着长达百余年的海禁政策正式寿终正寝。
五处港口开埠,意味着走私海商将无利可图,不得不转型为正经商人。
其带给大明的影响之深远,是不可估计的。
而就在天子下诏的次日,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徐溥上书辞官。
这显然是天子没有料到的。
要知道自打徐溥代替刘吉主政内阁以来,朝野上下一心,大明朝廷一副欣欣向荣之态。
在这种情况下,徐溥要撂挑子不干,弘治皇帝哪里会允准。
天子直接批复不准,徐溥再上奏。
天子依旧不准
对徐溥而言,开海禁就意味着他的政治诉求无法实现,证明他的政治理念是错误的。一代阁揆,自然无法忍受这种侮辱。隐退致仕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天子不放人
徐溥无奈之下只得告病假回老家袱溪养病,实际上就是变相的隐退。
这一次天子不能再拒绝了。
因为徐溥今年已经七十岁高龄了。
人活七十古来稀。
徐溥真的老了,这一点即便是内阁首辅也不能例外。
在这种情况下,徐溥便真的有些大病小病也是正常的。
天子只得允准徐溥的告假,但保留他的一切官衔和俸禄。
也就是说,如今内阁首辅还是徐溥,只不过实际政务由次辅刘健代领。
这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喜的是内阁中主张开海禁的李东阳、谢迁。他们入阁不过两年,属于徐溥的附庸。根本无法按照自己的想法提出施政理念。
此次开海禁的争论便是个契机,他们抓住了机会,便成功摆脱了徐溥阴影的笼罩。
忧的自然是刘健。
虽然他看似接过了徐溥留下的首辅权柄,却被徐溥的门生故旧一通大骂。
毕竟他作为徐溥的政治盟友,在最关键的时候没有站出来力挺徐溥,导致徐阁老政治失意,愤而告假离开京师。
徐溥曾任翰林院掌院学士,门生故吏满天下。这种痛骂是刘健也接受不了的。
他只得装作没有听见,斡旋于天子和百官之间。
而正春风得意的谢慎,则成为了文官们追捧的对象。
很快,徐溥的离开带来的影响便淡化至微末,乃至无人提起。
太阳照常升起,百官依然忙碌的处理着各种公务,天子依然勤恳的批阅着奏折。
大明的朝廷,似乎离开了谁都能正常运转。
却说这日秋高气爽,谢慎一早来到都察院,见同僚们都笑眯眯的打量着他,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
我靠,这是怎么个意思,难道一封请开海禁的奏疏把谢慎推到了士林领袖的位置上了?
徐老头虽然回老家养病了,可还有刘健啊。
这货不是一开始也站在徐老头那边的吗。
同僚们这么吹捧于他,叫刘健刘次辅如何想?
按照原本的历史,徐溥是在弘治十一年致仕的,而次辅刘健理所当然的候补为首辅。
不管谢慎愿不愿意相信,现在的事实就是徐溥因为他请开海禁的奏疏提前辞职,这个锅怎么都得扣在他的头上。
刘健也多少会遭到徐溥门生责难,在这种情况下一众同僚又捧杀于他,刘健很可能会迁怒于他啊。
谢慎虚应了几句,便来到公案前思忖着该如何自处。
正自想着,与他同榜同年的沈御史沈括走到近前冲谢慎拱了拱手道:“谢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还请大人解惑。”
谢慎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沈括遂笑道:“但说无妨。”
见谢慎一点也没有架子,沈括心中大喜。
“陛下下旨开海禁,选择开埠地点多是在东南沿海,可唯独没有南直。这是为何?”
谢慎还以为他能问出一个多么有营养的问题,谁知却抛出这么一个,直是无奈。
他心道天子的想法岂是常人能够忖度出来的。
他上书时可是希望南直隶和山东都开埠的。但到了天子这里,却是选择在福建开两处港口,并开了广州港。
谢慎虽然自信能够开埠成功,但却也没有轻狂到认为能够完全左右天子的意志。
只能说他的这套理论被天子认可,在合适的时间提出合适的建议,仅此而已。
“陛下的心思,岂是我等臣子该忖度的。不过”
谢慎顿了顿,幽幽说道:“南直隶的海商并不算多。朝廷不选在此处开埠而选别处也是情理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