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气氛有些怪异,最后还是弘治皇帝率先打破了静默,幽然道:“先生不说朕也知道。罢了,朕信先生便是。”
谢迁胸口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
天子这么说,就意味着王华的事情就此揭过了。
“臣代王日讲谢过陛下了。”
谢迁连忙冲天子谢恩。
毫无疑问,翰林修撰谢慎的那封奏疏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虽然天子一度情绪失控,但最终选择了宽恕王家,将事情抹过。
君臣二人又闲话许久,皇帝觉得困乏便叫谢迁退下了。
乘上软轿离开乾清宫,谢迁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方才那形势若是错落几分,怕就是完全不同的局势了。
浙籍官员如今在朝中得势,隐隐有总揽朝局的架势,这恐怕犯了天子的忌讳。
看来,凡事还是应该低调一些。
“谢阁老,是要回内阁吗?”
谢迁犹豫了片刻,却是摆了摆手道:“从东华门出宫吧。”
转眼间三日即过,王家与寿宁侯之间的风波渐渐平息,但王家宅院中,王华却是冷冷注视着垂头丧气的三子王守文。
“孽障!”
王华还是忍将不住,将墨玉镇纸狠狠砸向王守文。若不是王三郎闪的及时,当即就会被砸中面门。
见自家三子还敢躲,王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抄起藤杖便要去打。
王守文自知理亏,索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父亲大人,千错万错都是孩儿的错。父亲大人切莫气伤了身子,若是那般,孩儿可就万死莫恕了。”
王华手中的藤杖停在了半空中,沉然叹息了一声。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散布消息的人竟然会是自己的三子王守文。他本以为王守文突然开了窍这才会进士登科,不曾想他还是这么不争气。
“父亲大人要打便打吧,打了孩儿出了气兴许能好受一些。”
王华瘫坐到四出头榉木官帽椅上,摇了摇头道:“你做都做了,为父再责罚你又有什么用。再说了,你也是为了为父好,为了王家好。”
王华总会不经意间把长子王守仁拿来与王守文作比较,可是到头来他却发现他最为喜爱的长子时常不在身边,真正常伴他左右的反倒是这个不太受他待见的三子。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王守文在一点点的改变王华对他的看法。
王华当然也明白,这次风波归根到底还在寿宁侯身上。
王守文只不过是忍不下去,作出了反击。
有血性这一点三子还是很像王华的。
他王华不也在乾清宫暖阁中与天子据理力争吗。
“父亲大人切莫因为这次的事情心灰意冷。父亲大人只要还在朝中,我王家便有崛起的可能。只要父亲得到天子恩宠,寿宁侯即便对我王家怀恨在心也奈何不得。但父亲若是萌生退意,那王家反而会万劫不复。”
“为父哪里心灰意冷了。”
王华难得的笑了笑道:“放心好了,这件事为父心中有数。”
王守文长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应该就算过去了,以后再莫要惹事了。”
王华神色怅然,幽幽说道。
“天子没有责罚父亲?”
王华笑骂道:“怎么,为父没有受到天子责罚,你还不乐意了。唉,说来为父这次能够全身而退,多半是谢于乔的功劳。”
“这样啊。”
王守文挠了挠头尴尬道。
一场父子危机便在不经意间化解,王华与王守文有说有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老爷,谢大人来访。”
便在这时管家在屋外十分恭敬的问道。
“快把谢大人请到偏厅。”
王华咳嗽了一声,沉声吩咐道。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王华思忖了片刻道:“为父去偏厅见过谢大人,你便在这里待着吧。”
说完,王华便起身往偏厅去了。
却说这边谢迁被引到了偏厅好茶好水的伺候着,又有貌美婢女打扇,自然十分惬意。
故而当王华走进偏厅时,谢迁还正自闭着眼睛享受着。
“于乔兄,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王华和谢迁虽然是同乡,但事情涉及到国舅爷,谢迁能够仗义出手在天子面前替王华求情,还是很让王华感动的。
王华坐下后便向管家示意把今年的新茶冲泡一壶招待贵客。
“德辉兄,这件事可是把谢某惊得一身冷汗啊。”
谢迁淡淡笑道:“不过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德辉兄也算因祸得福。”
“这次若不是于乔兄仗义出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谢迁摇头道:“这功劳却是不该归到谢某身上,德辉兄倒是应该好好感谢一番谢修撰。”
“谢慎?”
王华微微一愣,沉声问道:“怎么会是他?”
谢迁沉声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德辉兄还不知道这首诗是谁作的吧?”
原来谢慎那日除了将诗写在上呈弘治天子的奏疏中,还命陈虎儿叫人在京师各大酒楼传颂。
一时间这首诗成为了媲美《临江仙》的绝世之作,其轰动效应十分巨大。
王华恐怕是京师上下为数不多的没有听过这首诗的人,这大概是因为他这三日来忙着和儿子置气,没有工夫离开府邸。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王华默念了两句,拍案赞叹道:“家国抱负尽在两句诗中,年轻人能有如此志向实为不易。”
“这便是那谢修撰的高明之处了。他这两句既可以看作为德辉兄仗义执言,也可以理解成为己明志,却是一举两得。”
王华点了点头。谢迁说的不错,如果单看这两句明显是言志的,但若在那种关口放在奏疏里上呈天子明显就是在替他王华说话了。
王华对谢慎一直印象不错,但这局限在经文诗赋的层面。换句话说,王华对谢慎的品行并没有一个全面了解。
但这首诗让王华不由得感慨,大明朝廷又多了一个有担当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