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洞悉历史的人越明白舆论的重要性。
谢慎好歹也是专修明史的,知道这些政坛大佬整人时惯用的伎俩无非就是那么几样。其中最狠厉最行之有效的便是动舆论战,把对方搞臭。
一旦对手的名声臭了,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对王家来说,这并不难做。因为寿宁侯张鹤龄的名声在朝野上下,京畿之中本就很差。
在这种情况下,王家只要稍微散布出去消息,揭寿宁侯的丑行,就能够争取到舆论的支持。
而寿宁侯本身就是睚眦必报之人,在舆论的压力下很可能会犯错。
一旦寿宁侯犯错,王家便可以抓住机会趁势追击。
可以说这其实是一出连环计,只要第一步成功迈出,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很好办。
之前王华估计是不知情的,但若是现在这么一闹,满城皆知,王华想要不知都难了。
这是谢慎唯一担心的点。
要知道王华老爷子是有名的直臣,若是他自己看不下去王守文散传单打舆论战的行为出面干预就不好办了。
谢慎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这点,真是有些失策。
不过好在还有补救措施。王华老爷子是个工作狂,既然如此就可以想办法用工作拴住他。
谢慎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便美美的趴在公案上补了一觉。
待到谢慎醒来时,公署里的各级官吏又进入到忙碌的工作节奏中。
编纂《会典》是一件天子都关注的大事,作为翰林院这个具体执行部门自然要上下一心,在总编修王老大人的带领下刻苦工作
咳咳,谢慎见同僚们都在忙着,便起身走到王华老大人的身边道:“王老大人,下官蒙天子之恩辅佐老大人编修《会典》,惶恐之极”
王华放下手中文书,静静的看着谢慎,意思显然是“请说人话”。
谢慎被王华看的毛,便沉声道:“故而下官打算这段时间住在翰林院,以督导同僚编纂《会典》。”
此话一出,王华看向谢慎的眼神立刻柔和了不少。
历朝历代,要想让领导高兴,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拍马屁,除此之外就是自己主动揽活加班,让领导落得舒坦。
这在绝大多数下是适用的,不过在王华这里有稍许不同。
王老爷子一直是严以待己,严以待人的典范。
既然谢慎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老爷子自然也不愿意当看客。
王华欣慰的拍了拍谢慎的肩膀,好似在说:年轻人好好干,有几分老夫年轻时的样子。
“老夫这几日也不回府了,便在公署里主持大局!”
王华这句话一出,谢慎总算松了一口气。
心道,守文兄,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接下来就全靠你自己了。
却说王老大人有了吩咐,翰林院上下立刻出了一个两班倒的计划,所有翰林院大小官员都得按照这个计划执行。
虽然一开始官吏们都有些抱怨,但当得知总编修王华和副编修谢慎要作为表率住在翰林院日夜工作后,抱怨却是变成了工作的动力
却说王华老大人和谢慎真的一连在翰林院住了五日。
这期间韩荣韩博士煞费苦心的将公署附带的房间整理了出来供两位大人睡觉,自己则是陪侍在旁,随时听候差遣。
好好的一个五经博士变成了管家,韩博士也是十分无奈。只希望他这么殷勤的表现能够让两位大人记下,稍稍提携一番。
这一日王华照例督导翰林院官吏编纂《会典》,却突然有传旨太监来到公署点名叫王华接旨。
王华自然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行了臣子应有之礼。
而在场的包括谢慎在内的其余臣子也纷纷跪倒聆听圣训。
众人本以为天子是感念王老大人劳苦功高要嘉奖一番。
谁知完全相反,天子在圣旨里劈头盖脸将王华大骂一通,一点不给这位老臣留面子。
王华面色铁青却不得不叩谢皇恩。
领过圣旨,王华只觉得一阵眩晕,若不是谢慎眼疾手快上前搀扶怕就要跌倒。
那太监传完旨也不敢耽搁,连忙冲王华道:“老大人,皇爷口谕命你领旨后即刻见驾。”
谢慎却是有些不明白,好端端的天子为何要大骂王华一通?
要知道弘治天子在明朝皇帝中那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能够把他惹得不顾君王威仪跳脚大骂,那恐怕王华是真的摊上大事了。
可王华一不贪财二不好色,一心扑在工作上,为了编纂《会典》都住在翰林院了,怎么有时间给天子找不痛快。
莫非
谢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恐怕这件事还是与寿宁侯有关。
其实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如今王守文把检举寿宁侯的传单的满城皆是,事情迟早要被天子知晓。
可以想象一直被压制的民愤、官愤瞬间爆,弹劾寿宁侯的奏疏一定会像雪片一样飞到宫中。
再怎么说寿宁侯也是国戚,是当今正宫娘娘张皇后的亲弟弟,弘治天子便是治国严明对这位也狠不下心来。
加之张皇后一哭二闹三上吊,恐怕弘治皇帝即便硬起来的心肠也得软化了。
天子自然不会认为这是王守文在捣鬼,而是会把锅甩到王华身上。
毕竟这种手腕也只有王华这种年纪阅历的老油条使得出来。
天子之所以气愤,大概是因为他认为王华辜负了圣恩,不懂事!
寿宁侯不就是圈了几块地,打了你的佃农仆人吗,至于死死咬住不放吗?
还闹得满城风雨,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生怕寿宁侯的“恶行”京师百姓不知?
这会让弘治皇帝陷入两难的境地,一面是皇后、寿宁侯,一面是朝中诸臣。
再好脾气的人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煎熬,天子估计是实在受不了弹劾寿宁侯的累牍奏疏和言官飞溅的吐沫星子,这才会下旨把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王华狠狠骂一顿,再把他拉到跟前好好谈谈人生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