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布政司衙门回到平安坊家中,谢慎彻夜难眠。
徐贯应该是个好岳丈,可问题是这婚事来的太过突然。
现在是弘治八年八月,而他来年二月前就必须到京师备考会试,这还不算路上的时间。
也就是说给他留下的时间应该不到半年。
半年内完婚
啧啧,这还真是一件挺有挑战的事情。
待到翌日一早,谢慎揉了揉眼睛,满是困倦的起身洗漱。
鹿鸣宴后官方宴会便暂时没有了,但有些人还是要去见一见的。
季安是乡试主考官,昨夜已经和谢慎聊了聊,不再去专门拜见也说的过去。
陈方垠是浙省学官,又跟谢慎熟稔,自然要去拜见。
可是陈老大人似乎在刻意躲着少年,鹿鸣宴一结束,第二天就离开了杭州城。
剩下的都属于可拜可不拜的,谢慎便去拜会了一番房师,继而调转方向去了宁员外府中。
和这些官场中人相比,宁员外更为率真。
尽管谢慎也知道这份率真的背后有着一些别样的目的,但至少聊起来不会那么压抑。
宁员外得知谢慎中了解元,少不了一番恭贺。
场面话后宁员外却是幽幽说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谢公子果然是文曲星下凡。这连中四元后,恐怕整个江南都知晓你的名号了。”
谢慎讪讪一笑道:“宁员外谬赞了,晚生不过侥幸得了头名,我浙省人杰地灵,晚生不敢有丝毫傲然姿态。”
宁益盯着谢慎看了良久,才叹息一声道:“有时候老夫真的看不透你。听说你在余姚沿海滩涂开始种植棉花,收成还不错。朝廷也知晓了此事?”
谢慎心中一沉。
这宁益果然来头不小,竟然连这事都知道了。
朝廷如今并没有在东南沿海大规模的推广滩涂种棉,故而宁益应该是从私人渠道得到的消息。
谢慎也不遮掩,朗声道:“这都是县尊指挥有方。”
宁益见谢慎和他打起了哈哈,一边捻着手中的佛珠一边淡淡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些棉花老夫想接。”
咯噔,谢慎心中一沉。
宁益对这些棉花感兴趣?
照理说这些棉花和普通农田种出的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其特殊之处是在于滩涂种植的理念。
而宁益是一个商人,商人最看中的是利益不是理念。
海涂种植棉花这一理念对朝廷来说或许很有用,但对于宁益却未必。
“宁员外怎么会对棉花感兴趣?”
宁益是大茶商,大盐商,这两样远比种棉花来钱快,他要是投入大量精力在棉花种植上,另外两项肯定会受到影响。
谢慎当然也明白棉花有一定的经济效益,但谢慎推广海涂种植棉花的初衷却是引起朝廷的注意,引起天子的注意。
这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或者说是刘太监感兴趣。”
刘太监?
杭州镇守太监刘文?
谢慎不禁愕然。
“刘太监为何会对海涂种植棉花感兴趣?”
太监有致命缺陷,不能传宗接代,故而贪财敛财就成了唯一获取快感的方式。在谢慎看来这位刘太监自然也不会例外。
但太监不应该更喜欢插手织造、盐业吗,种棉花肯定来钱没有那两样快啊。
“还需要老夫说的更明白一些吗?这是宫中的意思。”
宫中?
也就是说这不仅仅是刘太监想要吞下肥肉,而是天子授意?
细细想来未必没有这种可能。之前天子下诏夸奖谢慎时曾命内监传话将海涂种植棉花的方法上奏。
后来此事不了了之,朝廷并没有在东南沿海大规模种棉,这是不合常理的。
起初谢慎以为是弘治天子碍于面子不好与民争利,但现在看来天子还是不舍得把这块肥肉让给谢慎,只是不想直接由朝廷出面显得吃相太难看罢了。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朝廷直接接管和抢也没有什么区别。而如果由镇守太监刘文以私人名义出面和谢慎、宁员外三方合作则很好保证了皇家颜面。
镇守太监的设置本就是为了天子控制地方,故而镇守太监种棉所得绝对也会原封不动的送到京中。
而且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将来一旦事情出了差池,还可以丢车保帅直接把镇守太监拉出来做替罪羊以平息民愤。
等于弘治天子找了一个背锅侠来出面,自己则是隐居幕后操控。
啧啧,不愧是大明中兴之主,这心机深沉叫人不得不服啊。
当然刘太监出面就不会以朝廷名义给谢慎任何承诺,最多是刘太监私人的允诺,是不做数的。
这宁益看来和刘太监也有几分交情,故而刘文才会让宁益来做这个说客和合作方。
那么,他要接这个话头吗?
既然朝廷没有把事情摆在明面上,谢慎自然可以装糊涂。
毕竟这样面上只是得罪了刘太监。
但这却是对天子的一次违逆。
弘治是明君不假,但明君也食五谷杂粮,也有喜怒哀乐。
让天子这般惦记着可不是一件好事。
可就这么答应了,等于是和刘太监一起把锅背了,万一出了事刘太监吃不了兜着走,他谢慎也很难有善果。
宁员外仿佛看出谢慎心中所想,淡淡笑道:“你不必立刻就回复老夫,一起用一顿便饭,你若想通了老夫随你去一趟镇守太监府便是。”
呃
谢慎直是十分无奈,这不是逼着他往坑里跳吗?
皇商好歹还有个朝廷门面,还有一份允诺。
他这样以私人名义种植棉花,再把利润拱手送到天子手中,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了,为的就是在天子心目中的好印象?
谢慎前世治明史,对于明朝的赋税问题自然十分慨叹。
除了万历比较会捞钱,其他各朝财政问题都很紧张。
这当然是明代体制问题,如今弘治天子都为了捞钱私底下让太监揽活了?
谢慎真不知道这是可喜还是可悲。
弘治一朝十八年其实并没有作出什么根本性的改变,朱元璋搭建的框架也让子孙束手束脚。
弘治天子的这种探索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这究竟能否作为视为常态还很值得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