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张公子的朋友,还请稍等,小的这便去禀报老爷一声。”
谢慎心中稍定,看来这张不归还是有些实力的。
虽然可能确实如张公子所言,他和这个宁益宁老爷并不相熟,但至少算是能说的上话。
这便够了。
等了不多久,那门子便打开了府门将谢慎迎了进去。
“我家老爷有请,还请谢公子随小的来。”
谢慎点了点头,跟在门子身后沿着府墙一路疾行。
大豪商的宅邸到底和普通人家不同,水榭楼台应有尽有,就连一草一木都似乎经过精心设计雕琢,显露出不一样的韵味。
沿着抄手游廊行了良久,二人这才折向一处月亮门。
绕过照壁,行过假山,谢慎被带到一处儒雅的厅堂前。
少年抬头望去,只见高挂的匾额上书着凝思堂三字。
字是瘦金体,一看就是名家的手笔。谢慎心中暗暗啧叹,想不到这宁益宁老爷还是一个颇为文雅的商贾,这可和他设想的有很大不同。
与唯利是图的商贾周旋并不难,但和儒商周旋就很有难度了。
儒商往往介于商和官之间,不能单纯的用一种身份去套用。
话句话说,这种人往往人脉极广,在哪里都吃的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直是游刃有余。
谢慎静了静心神便迈开步子走进厅堂。
一进厅堂迎面便是一面屏风,绕过屏风谢慎便见着一个身着蜀锦长衫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书案前挥笔疾书。
四下环视确认这厅堂内没有旁人,谢慎便笃定眼前之人就是张不归口中的杭州茶商的会长宁益了。
这宁益身高七尺,体态匀称。虽然已经五十来岁的年纪,但因为保养得当看上去和三四十岁的人没有太大的分别。
一双丹凤眼并着一双剑眉更是衬显得英气不凡,若不是谢慎事先得知他是杭州有名的大茶商,便说他是官身谢慎也不会怀疑。
这样的形象真的跟谢慎对商贾的固有印象有很大出入,不过谢慎好歹也是两世为人,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惊讶,而是上前一步拱手道:“小子余姚生员谢慎,特来拜会宁员外。”
宁益早就注意到谢慎,只是因为字帖还没有临完,直到谢慎走到近前才放下手中狼毫。
“原来是谢公子,近来你在余姚文坛名声大噪,老夫也略有耳闻。那首《临江仙》确实是绝世之作。”
宁益眼神中有一种慑人的光芒,这也让他的话更有几分分量。
不过谢慎定力足够并没有被他唬住,只淡淡答道:“小子聊作疏狂写了几首诗词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
对于谢慎的谦虚,宁益不置可否。
“听说谢公子是张公子的朋友,这次来拜会老夫可是与张公子有关?”
“小子确实是张兄的朋友,不过这次来拜会宁员外却是另有其事。”
高人过招一定不能先露出破绽,不然被人抓住一通发力可就难挽回劣势了。
不露出破绽的最好办法就是等对方先发问,这样不但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应对之策,还可以后发制人。
宁益点了点头道:“既然是张公子的朋友,那也就是老夫的朋友。谢公子坐吧。”
二人分主客坐定,自有仆人进来端上茶叶水果。
谢慎没什么心情品尝水果,便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甫一进厅堂,谢慎便感受到宁益强大的气场,这气场甚至比按察副使陆渊、提学官陈方垠、巡抚刘德等一干大员还要强,直是有些让少年惊讶。
不愧是整合了杭州府茶叶行业的人,果然很有人格魅力啊。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一定不能太推心置腹,不然肯定有的受。
茶叶自然是钱塘龙井,味道也是不错,但比起清明前后采摘的新茶还是要差上一些。
谢慎这次是为茶而来,由茶挑出话头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少年将茶盏放在案几上,淡淡道:“这钱塘龙井味道果然不俗,想必宁员外平日里饮的也是茶叶罢?”
宁益翻转了一圈茶杯,淡淡道:“谢公子方才喝的茶叶是采自于老夫在茶山上亲手种下的一株茶树。这颗茶树所采的茶叶老夫会亲手炒制,平日里并不拿出待客,多是供老夫自饮。”
宁益的意思很明确,老夫这茶是私藏自饮的,拿来招待你是很给面子了,你小子还是识趣点的好。
面对宁益的咄咄逼人,谢慎并没有退缩,而是随口吟道:“山光扑面经新雨,江水回头为晚潮雨后钱塘观晚潮,品品龙井倒是一桩乐事。”
“哦?谢公子对茶道也有参悟?”
宁益显然感到有些惊讶,见谢慎主动提及便也顺着话头聊开了。
“不敢说参悟,不过有些心得想要和宁员外聊聊罢了。”
谢慎作谦虚状,淡淡说道。
“谢公子请讲。”
一聊起茶叶的话题,宁益自然觉得周身舒畅,心情也好了不少。
“空花落尽酒倾缸,日上山融雪涨江,红培浅瓯新火活,龙团小碾斗晴窗。”
谢慎吟诵了一首苏轼所作回文诗,诗中所描述的是龙团茶,又有大小龙团之分,是专供于宋代宫廷的一种茶饼。因为茶饼上印有龙凤图案,故而得名。
小龙图茶兴盛了三百余年,才在明洪武二十四年被朱元璋下令从贡茶中废除。
此茶鼎盛之时,宫廷权贵争相追捧,一时形成一种争饮龙团茶的风气,便连大名士苏东坡都为其作诗。
但这团茶之中需要加入龙脑香料,喝了后让人头晕,故而渐渐的淡出历史舞台。
但像宁益这样的大茶商,是不可能不知道龙团茶的。
换句话说,谢慎是想用这首诗试探宁益。如果宁益对答不上,那就是说他只是个以茶谋利的商贾罢了,谢慎只需要用结交商贾的方式结交他。
但如果宁益能够很好的对答,那证明宁益不仅仅是一个以茶谋利的商贾,而是一个真正爱茶的儒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