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首《敕勒歌》所描述的风景很美,阴山脚下的丰州川水丰草茂,蔚蓝的天空下绿草如茵,牛羊成群,置身其中,简直不能再心旷神怡了。
然而,新任丰州总兵余林生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心旷神怡个屁,这鬼地方是水草丰美不假,但仅限于放牧季,而且也没诗歌中所描述的那么美,十步之内必有一坨畜牲的粪便,运气好的话还能遇到好几坨不同形状的,真的大煞风景。
另外,只要凛冬一到,能把你生生冻成狗,而且这寒季还他玛的特别漫长,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这里没有舒适的房子,没繁华的集市,没有飘香的饭馆,没有热气腾腾的澡堂,更加没有美女如云的青楼,时间一长,能把人给憋出毛病来。
所以余林生一开始十分讨厌这里,不过待了几个月后,他总算找到了不一样的快乐,那就是绝对的权力,这里暂时还没有行政单位,没有文官管着,一切都是他余总兵说了算,堪比土皇帝。
权力所带来的快感很容易让人迷失,余林生自然也不能幸免,日渐便骄奢霸道起来,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麾下的将士自然也变得骄纵起来,多有欺压附近牧民之举,甚至发生过奸淫抢掠等恶性事件,而余林生对犯事的军卒只是轻罚居多,甚至直接置若罔闻,所以这让附近的鞑靼牧民又恨又怕,遇上明军都绕道走,实在万不得已打照面,无不表现得恭恭敬敬,服服帖帖的。
余林生对此却不自知,还为鞑靼人的恭顺而洋洋得意,沾沾自喜。
前段时间有一个原鞑靼土默特部的小领主,名叫霍默·孛儿只斤,据说也是黄金家族的后裔,此人献给余林生一名中亚混血美女,虽然不及之前见过的波斯美女叶娜,但也颇有几分姿色,关键皮肤很白,深目高鼻大长腿,异域风情十足,还很会服侍男人。
余林生如获至宝,收在帐中愉快地享用,每日乐此不彼,甚至能几天不离开营,得趣得紧。
嘉靖七年正月二十日,天气晴朗,不过气温还是很低,余林生在营地附近巡视了一圈便返回营帐中跟混血美女鬼混去了,这货精力旺盛,每天至少要在女人身上折腾一回,哪天要是兴头上喝了酒,弄个三四回也是有可能的。
“报告总兵大人!”
正当余林生渐入佳境时,亲兵首领廖轩的声音却在帐外传了进来。
“什么事?本总兵正忙着呢!”余林生有些不悦地大声道,动作显然没有停止,因为女人的叫声还在持续。
廖轩瞟了一眼旁边的信使,尴尬地轻咳一声道:“大帅派人送密函来了。”
“谁?俞大猷那小子!”
“是北靖王爷。”
话音刚刚下,便听闻帐内传来一阵忙乱的穿衣声,还有女人的嗔怪声,紧接着是扑通的重物坠地声和女人的痛呼声,下一秒便见帐帘掀起,余林生那货衣衫不整地蹿了出来。
“大帅的密函在哪?”余林生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急切地问。
负责送密函的信使正是徐晋手下的一名亲兵,他轻皱了皱眉,从怀中取出密函双手递了过去道:“参见余总兵,这是大帅给您的密函。”
余林生这才发现跟前并不是自己的兵,尴尬地干咳了一声,接过密函道:“这位兄弟辛苦了,来人呀,带这位兄弟下去好好招待。”
信使摆手道:“不忙,余总兵先看密函,大帅还有话让标下转达给您。”
“好,那这位兄弟里面请。”余林生客气地把徐晋的亲兵请到了帐中。
信使目光冷然地扫了一眼站在角落,依旧披散着的一头长发的混女美女。余林生挥了军手,混女美女便低着头恭顺地退出了营帐。
“哈哈,这鬼地方又冷又偏僻,能把人闷出个鸟来,兄弟你懂的!”余林生打了哈哈道。
余林生作战勇猛,能让他害怕的人实在不多,而老上级徐晋恰恰就是其中一个,此时被徐晋的亲兵撞见他放浪形骸,自然担心他会向徐晋告状。
信使不动声色地道:“标下了解,余总兵还是先看大帅的密函。”
余林生这才查验了密函的火漆和印记,确认无疑才撕了开来,取出了信笺仔细地阅读,脸色慢慢变得郑重起来。
余林生看完了密函,又重复阅读了两遍,确认没有遗漏,这才取出火折子,将密函一把火烧掉,然后抬头沉声问道:“大帅还有什么吩咐?”
信使的表情瞬间变得冷肃起来,淡道:“大帅让标下提醒余总兵,色字头上一把刀,这次事情办漂亮了,论功行赏,若出了纰漏,那便提头来见。”
余林生心头狂震,豆大的冷汗刷的一下便从额头上冒了出来,凛然道:“属下明白,定不负大帅之命!”
信使拱手行了军礼,转身大步退出了营帐!
余林生后怕地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心底却依旧阵阵发凉,很明显,他在丰州的所作所为,徐晋都一清二楚,由此看来,锦衣卫的眼线还真是无孔不入啊。
余林生仔细地回想了数遍,暗暗庆幸自己出任丰州总兵以来,虽然行为有点出格,但并没有对朝廷不忠不敬的地方,要知道锦衣卫和东西厂的幕后大老板可是皇上本人,一旦自己有拥兵自重的苗头,估计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良久,余林生的心情才平复下来,神情却渐渐变得狰狞起来,寒声道:“敢在老子的地面搞事,活得不耐烦了——来人!”
“总兵大人有何吩咐?”一名亲兵应声闪了进来。
余林生挥了挥手道:“去,把大家叫到尖顶开会。”
尖顶即便军中平时开会议事的蒙古包,由于顶部稍尖,所以叫尖顶。很快,军中千户以上的军官都到齐了,会议正式开始。
就在余林生聚集麾下众将开会时,那混血美人也不知从哪闪了出来,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尖顶蒙古包,然后寻了个借口便离开了明军的营地。
由于余林生对这名混血美人十分宠爱,所以平时能够自由出入营地,负责值守巡逻的士兵都不会拦她。
……
入夜后,气温更加低了,天空中阴云密布,不知是要下雨,还是下雪。
距离明军营地约莫百里外的小黑河附近有一片连绵的蒙古包,数一数约莫有上百顶,可见是一个中等规模的游牧部落,而这个部落的首领叫霍默,亦即是向余林生进献混血美女的那位。
正因为这位叫霍默的部落首领献上了美人,讨了余总兵的欢心,所以才被允许在肥沃的小黑河附近放牧。
古人都习惯了早睡早起,游牧民族更甚,晚上基本没有什么娱乐,所以天一黑便早早睡觉了,此时部落中的蒙古包全部都乌灯瞎火,唯独中间那顶蒙古包还有灯光漏出。
此刻的蒙古包内,正有三人盘腿坐在地毯上,三人面前的矮脚茶几上各摆着一碗热汽腾腾的马奶酒。
居主位的那名中年汉子正是部落首领霍默,而另外两人,其中一个叫哈赤儿,也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第三人叫撒克,却是个瓦剌人。
只听那瓦剌人撒克沉声道:“霍默兄弟,哈赤儿兄弟,现在正是起兵反明的最好时机,万勿再犹豫了。”
哈赤儿撇了撇嘴道:“驻扎在这里的明军有两万人之多,火器又犀利,光靠咱们那点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呢,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族人送死。”
撒克瞥了一眼一直保持沉默的霍默·孛儿只斤,继续游说道:“哈赤儿兄弟,自然不会只有你们两个部落起来反明,我们已经联络了其他十五个部落,起码有七八千人呢,到时约好时间同时发动,我们瓦剌也会派兵支援,保准能打明国人一个措手不及。
你们放心,明军的精锐部队都调到西线的吐鲁番了,而且连吃败仗,死伤惨重,剩下的又被困在哈密,全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如今大明被多国群起而攻之,已经自顾不下了,覆亡在即,此时不起兵复国,更待何时?
霍默兄弟,哈赤儿兄弟,你们可都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啊,难道就甘心一辈子被明国人奴役吗?甘心给明国人当一辈子的狗吗?”
哈赤儿被说得面色胀得通红,咬牙道:“自然不甘心,可是实力悬殊,能有什么办法,更何况驻扎在这里的两万明军可不是普通的卫所军,总兵叫余林生,是个真正身经百战的狠角色,当初咱们土默特的本部就是被他和榆林总兵裴行谨端掉的。”
此时,一直没有出声的霍默却轻蔑地道:“姓余的确实很能打,但却是个好色之徒,本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干掉他。”
瓦剌人撒克眼前一亮:“当真?”
霍默冷笑道:“前段时间本人献上一名美人,余林生宠爱到不得了,甚至允许她自由出入营地。”
撒克喜得一拍大腿,兴奋地道:“妙极,只要把这个余林生干掉,明军没了首领必然大乱,咱们再趁机夜袭,必能一举击溃明军,到时再以黄金家族的名义登高一呼,必然应者云集,最后定能把明狗一举赶回长城之内。”
霍默瞥了撒克一眼,淡道:“你们瓦剌能派出多少人马策应?”
撒克眼珠一转,伸出五根指头!
“五万?会不会少了些?明国人在鞑靼各处的驻军至少有十万。”哈赤儿吞了吞口水。
撒克哈哈一笑道:“打仗又不是比人多,况且明军总兵力加起来虽多,但却分散在各处,大可以各个击破,更何况咱们出奇不意地偷袭,定能收到奇效。”
哈赤儿闻言明显有些心动了,目光望向霍默问道:“霍默兄弟,咱们到底要不要动手?”
“你觉得呢?”霍默反问道。
“我听你的!”哈赤儿很干脆。
霍默淡道:“那便干,机会难得!”
撒克闻言大喜道:“真不愧是黄金家族的后裔,那便约好三日后一起动手,杀光明狗!”
三人又密聊了近个时辰,瓦剌人撒克才离开了蒙古包,到另一个蒙古包中睡觉休息。
瓦剌人撒克离开后,哈赤儿有点不踏实地小声问道:“霍默兄弟,咱们……真的要动手啊,要是失败,那咱们两个部落近千口人恐怕都没活路了,余林生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呐。”
霍默冷冷地反问道:“哈赤儿兄弟,你我都是黄金家族的后裔,你难道就甘心耻辱地被明国人欺压奴役一辈子?如果咱们不反抗,以后咱们的子女后代将会继续被明国人奴役、欺压和蹂躏。
明国人抢走了咱们的牧场、牛羊、奴隶、矿山,现在竟然还要征调咱们族中青壮为他们打仗卖命,倘若被他们得逞,那咱们鞑靼人就真的永世翻不得身了,所以咱们必须动手,马上动手。
幸好老天有眼,明国人穷兵黩武,终于遭到反噬了,在西线被叶尔羌人大败,十万精锐也被困死在哈密,这正是咱们动手的天赐良机,所以即使没有瓦剌人策应,我也是打算近期动手的,如今瓦剌人既然承诺出兵策应,那就再好不过了。”
哈赤儿闻言咬了咬牙,大声道:“好,那便干他娘的,老子忍明国人很久了。”
霍默淡道:“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让所有人准备好,三天后的夜晚发动。”
“好的,不过现在这么晚了,我还是在这里住一晚,明早再返回部落。”哈赤儿道。
霍默摇头道:“不行,现在就回,白天可能会遇上明军的游骑,今日阿古丽给我传递了消息,余林生收到了朝廷的密函,之后又召集麾下所有将领开会,估计近期会有大动作,小心驶得万年船,这节骨眼上绝对不能出纰漏。”
哈赤儿心中微凛,点了点头钻出了蒙古包,果真冒着严寒连夜返回所在的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