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尽管眼下已经是下午四时许,但太阳还老高,肆无忌惮地释放着热力,长安街的石板被晒得滚烫,估计能把鸡蛋煎熟。这个点正是京官下班的时候,只见皇宫午门对面的各部院衙门,官员们正像潮水般拥出来,或乘马车,或步行,沿着长安街迅速地流向四面八方。
官吏们下班的高峰期只持续了一刻钟左右便迅速回落了,喧闹的各部院衙门重新安静下来。这时,只见一行十几名官员谈笑风生地从翰林院中行出,为首之人赫然正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翰林侍读学士张璁。
正确地来讲,应该是翰林侍读学士,兼大理寺右少卿张璁张大人。
话说今年年初的“左顺门事件”,正是由于张璁建言将兴献帝朱祐杬的牌位供奉于太庙所引发的,尽管最后嘉靖帝被徐晋劝服,打消了此念,但张璁作为首倡者依旧得到嘉靖帝的嘉许和更多的宠信。
前月,武定侯郭勋和陆炳等人终于把兴献帝的灵位从安陆州迎回京中,暂时供奉于雍和宫里,待大内的兴献帝庙建好后,将移入庙中供奉。武定侯郭勋和陆炳由于迎接兴献帝的牌位有功,均得到了嘉靖帝的封赏,陆炳恢复了锦衣卫千户之职,而武定侯郭勋则升任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并掌耀武营。
张璁也因此而得到升迁,兼任大理寺右少卿(从四品),大理寺乃三法司之一,主管刑狱诉讼,一般负责审理大案要案。张璁去年下半年才从刑科都给事中升任翰林侍读学士,仅仅一年不到便又升任大理寺右少卿,这份升官的速度仅次于徐晋而已,妥妥的火箭干部第二。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此刻簇拥着张璁的自然都是新贵派官员,当然也有部份是新近才依附张璁的朝官。
话说自从去年杨廷和、毛澄、石珤三人同时去职后,杨党便土崩瓦解了,护礼派的官员实力遭到了重创,而以张璁桂萼为首的新贵派则乘机迅速崛起。
今年年初的“左顺门事件”,尽管最后被徐晋巧妙地化解了,但是诸如杨慎、杨维聪等大批的护礼官员还是遭到了贬谪,护礼派的实力便再次遭到大幅削弱,再加上这半年来,在嘉靖帝的有意支持下,大量的新贵派官员上位,此消彼长之下,如今朝中的新贵派已经隐隐压了护礼派一头。要不是还有费宏、毛纪、蒋冕这三位阁老镇场,估计朝中就是新贵的天下了!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在徐晋离京的这半年时间里,张璁利用嘉靖帝对他的宠信,可没少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当然也包括排斥异己。正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官位都是有定数的,张璁要安插自己的人,自然得把跟自己不对付的政敌先拔取掉,所以,这半年里有不少官员遭到了贬谪,其中绝大部份都是曾经的杨党,又或者是固执的护礼派官员。
嘉靖帝并不是昏庸之主,相反还非常聪明,为何张璁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排斥异己?
其实张璁正是因为看得透彻才敢这样做的,被他排斥的都是曾经的杨党,又或者护礼派官员,这些人都是站在嘉靖帝对立面去的,所以清理掉这些人也是嘉靖帝所乐意看到的,因此,与其说张璁在排斥异己,还不如说嘉靖帝在借张璁的手清理反对自己的大臣。
言归正传,且说张璁一行人谈笑风生地走出了翰林院,一边聊一边来到长安街边上,此时,各自的仆从均准备好车马在此等候了。
正当张璁等新贵派官员互相拱手作别时,却见街上行过来一支马车队伍,五辆精致的马车,四角均系有铃铛,行进时发出阵阵悦耳的铛铛声。
“咦……这是靖海府的马车啊,难道是靖海侯徐晋回京了?”一名新贵派官员低声议论道。
桂萼眯缝着眼睛打量了片刻,捋着须点头道:“估计是了,算算时间,靖海侯也该回京了。”
“这位还真是逍遥自在啊,我等只有羡慕的份,诸位同僚以为然否?”一名新贵派官员阴阳怪气地嘲讽道。
今年年初的“左顺门事件”,本来新贵派有机会彻底把护礼派干翻的,谁知徐晋横插一杠坏了大家的好事,还放言警告了张璁和桂萼,不准再借“议礼”生事。要知道这些新贵派都是想靠着“议礼”往上爬的主,不准“议礼”岂不是等于断了大家一条升官的捷径,所以新贵派现在都对徐晋意见很大。
不过,意见大归意见大,包括张璁和桂萼在内都不敢拿徐晋的话作耳边风,所以在徐晋离京的这半年时间里,新贵派虽然在朝中激烈争夺地盘,却也没人有敢借“议礼”再生事端。
张璁看着徐府的车队从街地上走过,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近日他正打算借“陈九畴案”清理一批杨廷和余党,只要运作得好,说不定还能把杨廷和也拉下水,而现在徐晋突然回京,顿时让他感到一般无形的压力。
因为张璁深知肚明,自己虽然甚得嘉靖帝的宠信,但与徐晋相比还是不可同日而言。就目前来讲,徐晋对嘉靖帝的影响力无人可比拟,从年初的“左顺门事件”便可见一斑,此子竟然能劝得嘉靖帝打消追封生父为皇帝的念头,而且不是简单的劝住,而是彻底的劝服。
张璁正是因为察觉到嘉靖帝已经没有追封生父的强烈意愿,这才没再借“议礼”生事的,倒不是他真的怕了徐晋所谓的警告。
这时,只听一名新贵派官员冷笑着附和道:“可不是,花半年的时间回乡省亲祭祖,也就靖海侯爷有这种待遇了。”
“本官好像听说皇上只允了他三个月假期。”
“好像是,嘿,但那又如何,难道甄大人还想参借此他一本不成?”
“有何不可,莫非他靖海侯还不能弹劾?”
“没用的,皇上十有八九会留中不发,最多不疼不痒地罚些银子。”
张璁瞥了几个小弟一眼,径直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驾车离开,他是个极善于抓住时机的人,弹劾徐晋多休了两个月假这种事根本动不了徐晋分毫,他都懒得掺和了。
且说徐晋回到小时坊的府上,刚刚在两名孪生美婢的服侍下洗了个清凉的冷水澡,换上一套干净的家居常服,一名宫中的小太监便屁颠屁颠地跑来传口谕,说皇上召他入宫相见。
徐晋不禁无语,朱老板还真是一刻都不让自己安生啊,刚回到家连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召自己入宫。不过没办法,谁叫人家是老板,徐晋只好换上官服,又急匆匆的进了宫。
皇宫虽然戒备森严,但也挡不住夏蝉的渗透,在这个接近傍晚的钟点,皇宫大内的蝉同样在那声嘶力竭地鼓噪着,吵得人心烦意乱。不过,当来到乾清宫附近倒是安静了,偶尔可见到宫人举着长竹杆在庭树下游走,估计是在驱赶那些鸣蝉。
徐晋轻车熟路地进了养心殿,结果当他前脚迈入御书房时差点就一头栽倒。只见朱厚熜那小子此时正穿着自己送他那套T恤坐御案后,还很没形象翘起了二郎腿在那抖,一边喝着冰镇西瓜汁,一边观看御案上打开的一幅地图。
“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晋夸张地高呼一声,然后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在御案前。
朱厚熜用银管子美滋滋地吸着杯中的冰镇葡萄汁,抬头睨了徐晋一眼,撇嘴道:“别嚎了,朕还没聋呢,平身,你这家伙还记得回京啊?”
徐晋潇洒地站了起来,随手将一小包东西放到御案上,一边笑吟吟地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臣这段时间在江南,日日夜夜都在为皇上您忧心啊。”
朱厚熜露出鄙视的表情,随手拿起御案上那包东西好奇地问道:“徐卿给朕带了什么好东西……咦,是辣椒!”
徐晋微笑道:“臣这次回到上饶县城原来卖羊杂的宅子,见院里的辣椒刚好成熟,小婉她摘了不少带回京,所以臣这次进宫便给皇上顺手捎上一些。”
朱厚熜闻言不由露出深深缅怀之色,拣了一只辣椒放进嘴里轻咬了一口,顿时辣得直哈气道:“还跟当年那样辣,一眨眼就六七年了,朕也很想回当年那座宅子看看啊。”
“宅子现在还好好的,臣已经安排了人打理,皇上几时想回去看都行!”徐晋道。
朱厚熜睨了徐晋一眼道:“狡猾的家伙,以为弄点辣椒回来给朕,朕就不追究你旷工了?想的美,你这年的俸禄朕都给你扣了。”
徐晋苦笑道:“扣扣,不过臣刚回到家连茶都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皇上能不能赏杯冰镇西瓜汁什么的,臣现渴死了。”
“渴死活该!”朱厚熜嘴上说着,不过还是命宫人给徐晋弄来了一大杯冰镇西瓜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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