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晋神色平静地道:“回皇上,是对面武定侯府的公子唆使家奴干的。”
月儿气乎乎地插嘴道:“那武定侯家的公子实在太过份了,大前天便命家奴打伤了我们府里的两名下人,还扬言以后见一次打一次呢。当时老爷还没回府,夫人息事宁人没有追究,谁知对方竟变本加厉,昨天又把我们府里的人打,家丁徐吉还被打断了腿,真真岂有此理啊。”
朱厚熜闻言不由大怒,他本就视谢小婉如亲姐姐,又岂容别人如此欺负,更何况还发生在徐晋不在京期间,所以小皇帝深感自己的脸被打了,怒道:“武定侯家的安敢如此嚣张……对了,对方为何打人?”
徐晋不得不感叹,这小子坐了大半年的帝位,理智成熟了不少,若是以前的小奴儿听到小婉姐姐被欺负了,才懒得管什么是非黑白呢,先找回场子再说。
不过,朱厚熜这转变是一种进步,也是一件好事,如果轻易就被身边的人糊弄住,不分是非曲直,这样的帝王实在没什么前途,于国也有害无益。譬如明英宗朱祁镇,对太监王振言听计从,王振说什么就干什么,最后彻底被这个猪队友坑了,身为一国之君,竟然在“土木堡之变”中被瓦刺俘虏了,明军的精锐三大营也在这一战中损失殆尽,从此一蹶不振,何其悲哀,何其耻辱!
“估计是因为臣上疏倡议清田庄。”徐晋从容地答道。
朱厚熜不禁恍然,作为最高统治者,他自然明白“清田庄”这事触动了多少人的利益,得罪人是难免的,特别是朝中的勋贵,这段时间跑进皇宫向自己母亲和张太后告状的皇亲国戚便络绎不绝,甚至有官员上疏弹劾徐晋哗众取宠,在山东行事过于酷烈,乃酷吏所为等等。
朱厚熜冷着脸沉声道:“黄锦,传朕口谕,斥责武定侯郭勋教子无方,令他即日携子上门向靖安伯致歉,赔偿汤药费三百两银子,并将所有参与行凶的家奴交给北镇抚司处理。”
黄锦连忙应道:“奴才领旨!”
朱厚熜忽然醒起之前建昌侯张延龄把自己的口谕当耳边风的事,于是摆手道:“算了,还是等朕回宫后下一份中旨,徐晋,小婉姐姐,这公道朕一定会为你们讨还的。”
朱厚熜虽然对“清田庄”这件事很有些犹豫,但也十分明白,这是一件有益于江山社稷的事,只是遭到的阻力太大而已,难得徐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也正好说明他对大明江山,对自己忠心耿耿。
所以,无论于公于私,小皇帝均觉得自己必须为徐晋出头,扛下所有反噬的压力。
徐晋和谢小婉连忙表示谢恩。月儿和初春等人更是喜形于色,皇上亲自中旨为府里讨还公道,这可是件倍有面子的事,哼,看他武定侯府还敢不敢继续嚣张!
小皇帝这样的处罚对武定侯府来说已经相当严厉了,但对徐晋来讲还远远不够,他要给武定侯府一个狠厉的教训,以此来杀鸡儆猴,免得那些勋贵以为自己是软柿子,以后蹬鼻子上面。
红薯小米粥虽然香甜,但容易饱肚,所以朱厚熜吃下一碗就够了,嘴一抹便兴致勃勃地要求徐晋给他讲在山东镇压反贼的事,毫不掩饰眼神中的狂热。
徐晋不清楚史上的嘉靖帝是否尚武,但可以肯定的是,眼前这小子肯定尚武,而且十分热衷于开疆拓土,从他在殿试中所出的题目便可见一斑,这小子有意收复被鞑靼人占领的河套平原。
其实,史上的嘉靖帝并不好武,而且也没多少雄心壮志,他毕生的精力几乎都花在研究礼仪和修道炼丹上。
正所谓:一个人的眼界决定他的格局,一个人的格局决定他的成就。
徐晋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一直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朱厚熜,再加上徐晋有意传授现代科学知识,以及世界地理知识,不断地拓展了朱厚熜的眼界。
所以现在的嘉靖帝已经不是史上那个迷信于修道炼丹,并且安于祖宗基业的守成帝王了。这小子现在最喜欢的说的一句话就是:世界这么大,朕要去看看。另外,他还把罗马大帝的名言“朕来了,朕看见了,朕征服了”作为自己的座右铭。
因此,现在站在徐晋面前的是一个有别于史上,一个全新的嘉靖帝,这家伙将给大明的未来带来怎样的变化,就连徐晋这个始作甬者也无从预料!
接下来,徐晋便从“曲阜之战”开讲,然后是强攻收复泗水城,再到“新泰会战”,最后是“泰安城决战”。
徐晋本来就口才极佳,一场场的战斗在他的描述之下精彩纷呈,其中乏惊险刺激、可歌可泣的热血、智计百出的桥段,朱厚熜那小子听得如痴如醉,就好像喝醉了酒一般,兴奋得英俊的脸蛋红扑扑的。
谢小婉和月儿诸女也听得入了迷,满脸的崇拜和倾慕,这让徐老爷颇有点飘飘然,感觉自己这时若拿上一把羽扇,倾刻就能化身诸葛孔明。
太监黄锦目瞪口呆,啧啧,瞧瞧人家徐大人这口才,咱家这是望尘莫及呀,会吹就是牛逼!
徐晋一口气讲了近个时辰才讲完,朱厚熜意犹未尽地砸了砸嘴,忽又忧心忡忡地道:“徐晋,区区几个白莲妖人就能轻易拉起数万大军造反,若是全国各地皆是如此,那朕的江山岂不是危矣?”
朱厚熜刚登基半年不到,多省便同时发生叛乱,虽然最后都被镇压下去了,但难免还是惴惴不安,现在听了徐晋描述战争的过程,兴奋激动过后便开始反思了!
徐晋趁机道:“皇上,如今我大明过半的耕地被勋贵豪强吞并,而赋税却被均摊到百姓的头上,百姓不堪重负,纷纷弃田逃亡,如此一来,朝廷的税收也会锐减,这便造成了恶性循环。
此外,失地的流民越来越多,他们生活没有着落,只要有歹人一挑唆,轻易就能聚集大量的人揭竿而起,这次山东的矿贼造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皇上,不是臣危言耸听,流民问题已经成为本朝的心腹大患,若不大力整治,还田于民,必将危及我大明国祚,不可不慎啊。”
朱厚熜的脸色不由变得凝重起来,吃吃地道:“徐晋,如此说来,清田庄是誓在必行了?”
徐晋郑重地点头道:“蝮蛇蛰手,壮士断腕,如今这个时候,皇上得拿出刮骨疗毒的勇气和魄力。”
诸女听到老爷和皇上谈论起政事来,都十分知趣地离开,黄锦等贴身太监也退出门去,只留下君臣两人。
朱厚熜喝了口茶踌躇地道:“徐晋,朕也很想推行清田庄,可是反对的人太多了,为之奈何?”
徐晋微笑道:“皇上是乃九吾之尊,满朝文臣皆是臣子,若皇上以身作则,臣子敢不从否?”
朱厚熜脸上微窘,他本身就是土地兼并的最大获益者,遍布全国各地的皇庄每年都给他的内库进献不少收益,他若带头清退皇庄,必然能起到很好的带头作用。
徐晋微笑着续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富有四海,为何还如此眼皮子浅,盯着那一点蝇头小利呢!”
朱厚熜翻了徐晋一记白眼,恼火地道:“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痛,朕家大业大开销也大,呶,犒赏军士的钱银也是从朕的内库支出的,要不你把朕昨天赏你的一万两银子退还回来!”
“咳咳,皇上赏赐给臣下的东西又岂能要回去,那太小家子气了,其实……弄银子的方法何其多也,几座皇庄算个啥!”
朱厚熜咬咬牙道:“行,朕可以带头清皇庄,不过你得负责把朕的内库装满,否则你以后的俸禄都不用领了,全部充公。”
靠,这大明是谁的江山啊!
徐晋不禁哭笑不得,不过说到赚钱可是他的强项,如果朱厚熜能打开海禁,接受西洋人的贸易往来,要把皇宫内库填满还不容易。不过,要想开海禁,其阻力恐怕不会比“清田庄”小多少,禁海可是明太祖朱元璋定下的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