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四月初,正是杨梅成熟的季节,细雨已经连续地下了七八天,空气都潮湿得能拧出水来。
兴王府,承运殿东侧的书斋,一身家居便服的小奴儿朱厚熜中正站在小榭栏杆旁,出神地看着栏外的池塘。细雨淅淅沥沥地敲击着屋顶的瓦片,檐流的雨滴像断线珍珠般滴落池塘中,击起一圈圈的涟渏,成群结队的小蝌蚪正在那游来游去,有的已经长出了四条腿。
伴读太监黄锦,还有小奴儿自小的玩伴6炳,均安静地侍立在数步之外,神色恭谨,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明朝的藩王虽然金贵,衣食无忧,但在政治上享有的权利却不咋的,不能参政议政,不能参加科举出士,甚至不能擅离封地。终其一生,只能拿着优厚的俸禄像米虫一样生活,无聊地当造人机器。
而且,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多年,老朱家的子孙后代没一万恐怕也有八千了,一个藩王世子实在算不得什么。然而,如今的兴王世子朱厚熜却是今非昔比了,很快就要从“芸芸众生”的藩王世子,一跃成为翱游九天的真龙。
黄锦和6炳这些近侍自然兴奋莫名,龙飞九天之日,也是他们飞黄腾达之时。不过,伴君如伴虎,家中的长辈老人早已告诫过他们,平日相处可不能跟以往那般,逾越了君臣礼节。
朱厚熜盯着池塘的蝌蚪出神,事实上这段日子,他每天都会独自在书斋中看一段时间蝌蚪,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心境才会特别安详平静。
朱厚熜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会像父王一样,守着安6州这一亩三分地,成年后娶一个贤惠美丽的王妃,生儿育女,平平淡淡地过上一辈子。然而,正值壮年的堂兄竟然突然驾崩了,还立了遗诏命自己继承皇位。
套用徐晋的话,朱厚熜觉得自己走狗屎运了,竟然被天下掉下的馅饼掷中,而且被掷得晕乎乎的,无所适从。一方面心中窃喜,一方面却是惶恐不安,压力如山大。
朱厚熜虽然很聪明,但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罢了,别说十三岁的少年了,就是三十岁的普通人,突然让你去当国家一号长,治理偌大的国家,你惶不惶恐?压力大不大?
朱厚熜好歹出身皇家,多少懂得政治斗争的残酷,朝堂水深浪急,凶险异常,一念之差便万劫不复,再加上他只是个藩王世子,在朝中毫无根基,手中无兵无权,没有可以倚重的亲信,满朝文臣都是必须礼敬三分的老资格。
所以说,对朱厚熜这个十三岁少年来说,此去京城继承皇位,无疑等于只身入虎穴,如何能不焦灼惶恐?
如果父王还在生,朱厚熜还可以向父王讨教该如何应对,可惜父王已经不在了,而母后又只是个妇道人家,帮不上什么忙。所以,这个时候朱厚熜就想到了徐晋,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条救命稻草,他向礼部的信使言明,接君使团必须带上徐晋,否则他就拒绝动身入京。
“使团什么时候才到?”朱厚熜忽然收回目光问道。
伴读太监黄锦连忙趋前一步,恭敬地道:“回世子殿下,日前消息送来,使团已到达信阳,如今估计已经进入湖广地界,最迟大后天估计就到了。”
正在此时,书斋外一名太监尖着嗓子唱道:“永福郡主,永淳郡主驾到!”
话音刚下,一大一小两名少女在宫女陪侍下行了进来,均穿着素色的宫裙,国丧期间不得穿着鲜艳喜庆的衣物。
相比于前年,永淳郡主个头长高得十分明显,永福郡主倒是没什么变化,不过气息却是大有好转,脸色也红润了,或许自小体弱多病的缘故,整个人的气质还是柔柔弱弱的,就像八七版红楼梦里的林妹妹。
“王兄,我还以为你整天躲在书斋中研**王之术呢,原来又在看小蝌蚪儿。”小萝莉永淳蹦蹦跳跳地跑到栏杆旁,探头往池塘里一看:“哇,蝌蚪好像又多了!”
朱厚熜没有理会调皮的妹妹,笑道:“姐姐来了,坐。来人,泡一壶今年的雨前茶。”
永福今年差不多十六岁了,自然比只有十岁的妹寻永淳懂事多了,所以十分明白弟弟此刻的紧张不安,坐落后柔声地说了些开解安慰的话。
旁边一直往嘴里塞蜜饯的小萝莉永淳不以为然地道:“王兄,不就是当皇帝罢了,有什么好紧张的,往龙椅上一坐,别人叩头就喊平身,就跟吃蜜饯那样简单。”
朱厚熜不禁翻了个白眼,永福噗嗤的失笑出声:“永淳,当皇帝哪有你说的这般简单,要当一个好皇帝更加不容易。徐公子老成持重,到时王弟若有难决断之事,可以问问他的意见!”
朱厚熜理所当然地道:“要不然我找他来干嘛,就是因为这家伙主意多,要不然到时我身边找个商量的人都没。对了,姐姐现在的气色比以前好多了,近半年来也少犯病,嘿嘿,看来徐晋给你的瑜珈术确实有用啊,回头我也练一练!”
永福脸上不由有些热,嗔道:“你一人男孩子练这个干嘛,每天跑圈儿,掌上压,青蛙跳什么的就行了!”
话说前年告别进京时,徐晋把瑜珈十六式的套路图给了朱厚熜,这货看了后不禁瞠目结舌,这图看着咋那么的……不良。朱厚熜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交给了姐姐永福,后者看后臊得满脸通红,急急收了起来,生怕被别人看了,以后她是在看春宫图呢,郡主的名声都不用要了。
徐晋画的那些小人图案虽然都是简笔画,但那起伏的体形曲线还能辨认出是女子,而且人物都“不穿衣服”,再加上那撩腿撅臀的动作,在古人看来实在太下流了。
然而,正所谓好奇害死猫,就好比青春猥琐育的骚年,在四下无人时总会忍不住在网上搜些小电影,隔了一段时间,永福便忍不住偷偷把藏着的“h图”拿出来看,看完后又暗暗吐槽某人不要脸,画这些龌龊下流的东西。
正所谓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永福偷看的次数多了,现这其实也没什么嘛,就是小人的动作有点露骨,于是每晚睡前,放下罗帐后,偷偷在床上练习。
如此一来,竟然一不可收拾,现在永福每天睡前不练习一遍都觉得不舒服,再加上身体明显好转,于是练得更勤了。
……
大明正德十六年三月五日,历时半个月的长途奔行,迎君的使团终于来到安6州,地方官冒着小雨出城十里迎接。
数千人浩浩当当地进了城,然后直奔兴王府而去,城中的居民都被勒令待在家不得出门,街道两边的商铺都歇业了,所以整条街空空荡荡的。
迎君使团到了兴王府,锦衣卫和腾骧卫迅接管了王府的防卫,一众迎君大使下了马车,行过仪式后便进入王府,前往承运殿拜见新君。
次辅梁储已是七十岁的老人,一路快奔波,身体显然有点吃不消了,在走上承运殿的石阶时差点就摔倒,幸好徐晋这个年轻人手疾眼快,一把将梁储扶住,要不然梁阁老连新君的面都还没见上,就当场扑了个大街,丢面子不说,还大大的不吉。
梁储虽然没说什么,不过对着徐晋微笑点了点头,整理一下衣服便领头进了承运殿。
太监谷大用约莫六十许岁,脸皮已经松弛得就好像火鸡脖子下面挂着的皮,偏偏还扑了一层粉底,伸手拍了拍徐晋的肩头,笑咪咪地低声道:“还是年轻人手脚灵活,徐公子好身手!”
旁边的礼部尚书毛澄往这边斜了一眼,低声斥道:“噤声!”说完警告地瞪了徐晋一眼。
谷大用立马收了笑容,嘴角撇了撇,继续拾级而上,徐晋不禁有点无语了。
众人进了承运殿,小奴儿朱厚熜已经端坐在主位上,梁储带头上前跪倒:“臣等参见兴王爷!”
朱厚熜现在还没登基,不过前不久已经继承了兴王的爵位!
徐晋虽然有点不情愿,但也只能跟着众人跪倒行礼,毕竟入乡得随俗。
“诸位爱卿不必多礼,平身!”朱厚熜站起来趋前两步,亲自把梁储扶起来。
梁储站起来便取出先皇的遗诏宣读,这回轮倒朱厚熜跪在地上接旨了,徐晋站在梁储的身后,看着跪倒在跟前的小奴儿,心理总算平衡了一点点。
“……愿皇弟善待群臣,爱护百姓,即日进京继承皇统,钦此!”梁储把正德的遗诏宣读完,朱厚熜恭敬地双手接过,大声道:“臣弟领旨,谢恩!”
徐晋现小奴儿的双手有点微抖,这小子显然十分紧张,不过表现还算合格。
至此,仪式算是基本走完,接着众人便前往寝宫拜见兴王妃蒋氏,这位怎么说也是新君的生母,自然怠慢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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