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敏行尸走肉般离开了豫章书院,漫无目的地走在南昌城的大街上,他今年二十岁,秀才功名在身,年初成家立室,本应该有着灿烂的前程,幸福美满的生活才刚开始,如今这一切都被无情地粉碎了,只剩无尽的绝望,眼前全是灰暗,看不到半点曙光。
他恨造反的宁王,更恨将南昌城搞得民不聊生的张忠和许泰,这两个孤假虎威的恶贼,倚仗天子宠信在南昌城胡作非为,罪行罄竹难书,真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
此时,一名中年男子拦在了贺知敏的面前,后者木然地看了一眼来人,现并不认识,横移两步继续前行。
来人淡道:“杀父之仇,辱妻之恨,你不想报?”
贺知敏停住了脚步,缓缓地转过身来,神色木然地问道:“你是谁?”
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帮你报仇!”
“怎么报?”
“跟我来!”中年男子转身而行,贺知敏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当一个人连死都不在乎时,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令他惧怕。
中年男子带着贺知敏在南昌城的横街窄巷中绕来绕去,终于进了一处不起眼的民居,用水洗去了脸上的伪装,露出了本来面目。
此人竟是宁王府的莫管事,这家伙当日在铅山县,策反了方家为内应,本来是想助吴三八破城的,谁知徐晋棋高一着,将计就计把吴三八的精锐骗进城中灭了,方家也因此被抄家。
莫管事此人狡猾多疑,那天晚上听到炮声便察觉不对劲,再加上城西的喊杀打斗声一直没有扩散,他便料定不妙了,立即偷偷溜出了方家。进城之前莫管事便准备了退路,后来竟然让这家伙躲过了官军的搜索,成功逃出了铅山县。
然而,莫管事虽然逃出了铅山县,但当他赶回南昌时,南昌已经被王守仁攻陷了,正大肆搜捕宁王的共犯,莫管事自然不敢进城,跑到附近的村镇隐姓埋名躲了两个多月,直到风平浪静了才敢出来活动。
话说莫管事的家眷都在南昌城中,当他潜入城回家查看,现家中早已空无一人,一打听才知道全被张忠给抓了,女眷全部籍没教坊司,男丁要么被斩,要么被配边远地区,所以莫管事此刻和贺知敏一般,心中充满了仇恨。
……
阴暗的狭窄的小巷,残旧的院门虚掩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水沟出来的味道。
谢二剑从门缝中往里窥了窥道:“妹夫,这里应该就是贺知敏的家了。”
徐晋点了点头,伸手轻轻一推,虚掩着的残门便应手而开。
院中的屋檐下坐着一名赤脚的小孩,约莫十岁许,微黄的头披散着,手里正拿着一根小木棍,又黑又大的双眼带着一丝惧意,直勾勾地盯着行进来的徐晋和谢二剑。
徐晋和颜悦色地道:“别怕,我们不是坏人,贺知敏在家吗?”
小孩没有说话,直直地盯了两人数秒,忽又低下头,用小棍子在泥地上画起来。
徐晋和谢二剑好奇地走近前,见到地上画了不少古怪的图案,后者忍不住问道:“你这画的都是什么玩意,说是床弩又不像!”
小孩伸出赤脚把地上的图案给抹掉,抱着双膝对地面呆。
谢二剑耸了耸肩道:“这小子不会是聋哑?”
小孩抬头冷冷地瞥了谢二剑一眼,显然不是聋的。
徐晋微皱了皱眉,抬头四下打量了一遍,情况跟自己当年刚穿越过来时一般,家徒四壁!
这时小孩的肚子传出一阵咕噜声响,两手把双膝抱得更紧了,乱下的脸颊竟然有点泛红。
谢二剑把提着的一篮子水果和油纸包着的烧鸡放到檐阶上,小孩看了一眼,没有动!
“走!”徐晋转身行出了院子,谢二剑也跟着走了出去,将残破的院门重新掩上。
小孩看着掩上的院门,隔了片刻,终于忍不住伸手在果篮中拿了一只香蕉,却不小心把篮子打翻了,底下滚出了两锭银子来。
小孩捡起两锭银子,呆呆地望向院门!
“妹夫,那小子吃了!”谢二剑从门缝处窥了一眼道。
“是个小女孩!”徐晋轻声纠正了谢二剑,举步往巷口行去。
“女的?”谢二剑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脑门,见到徐晋已经走远,赶忙追了上去。
徐晋从来不相信什么救世主,也没兴趣当救世主,在他年轻的躯体内是一颗成熟理智的心,做事前会更多的衡量得失,而不是仅凭一腔热血,不计后果!
正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试问连自己都吃不饱,如何去“济”天下。换而言之,力所能及的事可以做,力所不及的事就不要强出头了,那样只会自取其辱,甚至是无为牺牲。
譬如眼下张许二打着抓反贼的旗号,在南昌城中胡作非为,连伍文定都拿他们没办法,徐晋自然不会傻乎乎充当急先锋和张许二人对抗,那样无疑跟找死差不多。
当然,理智不代表冷酷无情,对于贺知敏的遭遇徐晋很同情,力所能及地提供一些帮助可以有,但让他把自己搭进去,这种得不偿失的事他不会去做,尤其是在诛连成风的封建社会,对自己负责就是对朋友亲人负责,一不小心真的会家破人亡。
徐晋刚离开贺家不久,贺知敏便带着莫管事推开了院门。
“哥!”屋檐下的小孩见到贺知敏立即欣喜地站起来,声音清脆,确是个女孩。
贺知敏此时已经不再是行尸走肉的模样,眼底下蕴藏着一股炙热,内心就像一座静待爆的火山。
“芝儿,这些……谁给你的?”贺知敏看着妹妹手中捧着的烧鸡,愕然地问道。
何芝儿老实地答道:“一个书生送来的,没说名字,我没问!”
贺知敏心中微暖,估计是自己哪个同窗送来的。
“芝儿,这位是莫叔,咱们家的远房表亲,哥要专心准备乡试,没空照顾你,明天你便跟莫叔离开南昌,待乡试结束后,哥再去接你回来!”贺知敏说完眼神微黯。
贺芝儿打量了一眼莫管事,微点了点头,又似有所觉般扑入大哥的怀中,兄妹两人抱头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