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宏离开后,徐晋打量了一遍书房,发现适合写字的地方只有书架前那张案了,但那位置显然是费宏平时自己坐的,自己坐上去有点不合适。
徐晋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坐到了案后,反正是老费让自己在这里写文章的,总得有个动笔的地方!
徐晋的脑子里装的是现代人的思想,若换成其他人,恐怕就算费宏直言叫他坐也不敢,尊卑有别,长幼有序,这是古代人的价值观,做人做事要谨记不能逾越了身份。
之前费宏写字的笔墨还没收起来,徐晋往端砚中加入少量的水,又拿起那块价值不菲的徽墨砚磨起来,脑中默默地组织着语言。
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这题目决定了文章的内容必须是治国理政方面的。或许是刚才跟费宏侃大山侃出了感觉,此刻徐晋竟思路畅通,用句经典的话来形容就是:文思如尿崩滔滔不绝!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徐晋提笔写下第一句,成功破题!
第二句承题: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
第三句起讲: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盖谓君之加赋,以用之不足也:欲足其用,盍先足其民乎?
写到这里,徐晋回头细读了一遍,感觉还挺满意的,然后继续往下写……
……
接近响午,冬日的阳光暖融融的,费如意穿着浅粉色的罗裙,上身披着绒白轻裘,正站在庭院一棵盛放的红梅下,仰首望着树上一朵梅花出神,明眸皓齿,雪肤香腮,与一树红梅交相映衬,更显得眉目如画一般。
丫环入画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姑娘有时喜欢一个人发呆,对此已经见惯不怪了,尤其是前月老爷被贼人绑架并残忍地杀死之后。
此时,费如意忽轻叹一声,吟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听着小姐语气中的无奈和惆怅,丫环入画不由鼻子微酸,姑娘虽然生在富贵人家,但其实却是个可怜人,自小便没了母亲,还要受庶母的气,老爷这一走便更加无依无靠了。
“姑娘,咱们回屋里,仔细又着凉了!”入画上前替费如意紧了紧轻裘道。
费如意点了头,正准备转身离开,堂妹费小玉像一朵红云般奔了进来,叫道:“三姐,总算找到你了!”说完牵着费如意的手就走。
费如意不留神差点摔了一跤,嗔道:“五妹,毛毛躁躁的,你又想干嘛?”
“三姐,你得帮我一个忙!”费小玉拉着费如意,脚步不停,一边急急地道。
丫环入画忍不住提醒道:“五姑娘,小心摔着我家姑娘!”
费小玉闻言放慢了脚步,费如意趁机把手挣回来,疑惑地问:“五妹,你又想女扮男装溜出府去玩?这回我可不帮你隐瞒的!”
费小玉笑嘻嘻地道:“不是啦,天寒地冻的,人家才不稀罕出门!”
“那你想干嘛?”费如意对自己这位堂妹的心性很了解,性子野得很。
费小玉抓起费如意的手,撒娇道:“好三姐,爹书房里有一本《三国通俗演义》,上次看了一半被爹发现收回去了,你能不能帮我去拿来!”
费如意不由蹙了蹙柳眉。
费家是书香门第,即便是府里的小姐丫环都识文断字,《女训》《孝经》《烈女传》等是必读的,四书五经,诗词集赋之类也允许,但像小说之类的杂书却是不允许的。
然而,相比于那些枯燥的经文,生动有趣的小说显然更有吸引力,所以后宅内的女眷都会偷着看,特别是神神怪怪,男女情爱之类最受欢迎。
费小玉最喜欢的却是打打杀杀的演义小说,之前在费宏的藏书中找到了一部前人罗本写的《三国通俗演义》,这丫头看到欲罢不能,结果被费宏发现狠狠地斥责了一顿,还禁止她再踏入自己的书房。
“五妹,叔父不让你看这类杂书的,还是算了!”费如意摇了摇头道。
“可是人家就是想看嘛,不看完就总想着,连觉也睡不好,你看,人家都有黑眼圈了,人也消瘦了。三姐,你就帮帮人家嘛,你忍心小妹病倒吗?”费小玉可怜兮兮地央求道。
费如意没好气地掐了一下费小玉光滑的脸蛋,笑嗔道:“看看你,脸蛋又圆了,还消瘦呢!”
“有吗?”费小玉双手摸了摸脸蛋,自语道:“不可能啊,近来人家都节食了,难道那天吃了那徐晋做的羊杂?”
一提起那天的羊杂,费如意便有点恼火,俏脸微红道:“你还说!”
费小玉干笑了一下,又抓住费如意的手,可怜巴巴地道:“三姐,你就帮帮我好吗!”
“不行,叔父知道可不得了!”费小玉断然拒绝道。
“我都快看完啦,再看两天保证看完,到时再偷偷放回去,爹书房那么多书,少几本也不会被发现的!”
费如意还是摇头,丫环入画撅嘴道:“五姑娘,你自己去偷就是,为什么要我家姑娘去偷!”
费小玉生动地翻了个白眼:“我倒是想自己动手,可是我爹已经命令禁止我进书房,还没走近就被下面那些家伙拦住了,真气人!”
费如意摇了摇头道:“五妹,那些杂书还是不看了,有时间不如练习一下女红!”
“我才不做女红,无聊透了,三姐,你不帮我,我就……我就赖着不走,一天到晚烦着你!”费小玉拉着费如意的衣袖,使出了惯用的伎俩——耍赖!
费如意不禁哭笑不得,无奈地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费小玉顿时眉开眼笑,拿着费如意的手贴到自己的脸蛋上撒娇道:“三姐对我最好了,不像四姐那样没义气!”
敢情这丫头来找费如意之前,已经找过四姐费吉祥,只是被拒绝了。
丫环入画暗摇了摇头,自家姑娘就是太善良了,容易心软!
费小玉拉着费如意往东院去,一边低声道:“我刚才问过了,爹正在前厅会客,一会我支走红缨那婢子,你偷偷入书房找书。被发现了也不要紧,你就说是来拿《烈女传》的!”
费如意嗔道:“我知道了,还用你教!”
两女来到费宏的书房外,费小玉鬼头鬼脑地探头四窥一遍,喜道:“太好了,红缨那贱婢不在附近,快!”
费如意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行到书房门前,轻推开门行了进去,明显有些紧张,发叉上的挂着的珠子在门上碰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费如意顿时停住脚步,左右看了一眼,发现没有惊动人,这才轻拍了拍胸口,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
费如意轻手轻脚地转过屏峰,见到屋内真的没人,于是急急走到案前,正准备转到案后的书架找书,忽然发现案面上摆放着一张白纸,上面写满了字,那手工整挺拔的小楷让人眼前一亮。
“咦!”费如意轻咦了一声,这笔迹可不是叔父的啊。
费如意下意识地拿起来看细看,轻念道:“百姓足,君孰与不足?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费如意不禁眼前一亮,她的才情并不比费氏兄弟弱,要是身为男子,恐怕拿个秀才功名还是轻易的,自然一眼就看出这篇八股很有水准。
“咦,还没写完,这墨迹还没干……”费如意忽然意识到什么,惊慌地转头四望。
此时正弯腰藏在案底下的徐晋却是暗暗叫苦,他刚才不小心弄掉了镇纸,正弯腰去捡,突然听到房门响了一下,本以为费宏回来了,不过很快又察觉不对劲,因为进门那人小心翼翼,似乎在刻意不发出声音,有点鬼鬼祟祟之嫌。
徐晋还以为有贼子,又或者下人想进来偷东西,正犹豫要不要发出声音警告,又或者干脆等对方动手再捉贼拿赃。这时那人却快步绕过了屏峰,直接朝书案行来,显然目标明确,这时徐晋倒不好露面了。
谁知那贼子走到案前并没有偷东西,反而拿起自己的文章轻念出声,那声音清脆好听,还有点耳熟。
徐晋心里咯噔一下,这下惨了,估计是费家的三个小姐之一。
如果徐晋一直堂正地坐着倒没什么,偏偏这时躲到案下,反而显得有点猥琐了,现身还现不现身?
正在徐晋纠结之际,费如意显然没发现书房中有人,于是松了口气,绕过书案到书架找书。
于是乎……
突然见到躲在案桌下的某人,费如意吓得惊呼一声跌坐在地,与徐晋来了个华丽的四目对视。
徐晋手拿着镇子,尴尬地坐直身,讪道:“费姑娘,对不住啊,捡块镇子吓到你了!”
费如意这时认出了徐晋,本来苍白的俏脸瞬间胀得通红,吃吃地道:“你……你……你!”
徐晋连忙站起来扶起费如意,歉然地道:“对不起,在下不是故意的!”
费如意的脸蛋更红了,如同火烧似的,红霞一直蔓延到脖子,脑袋一片空白,直到被徐晋扶起才反应过来,捂住脸飞快地跑出了书房?
徐晋呆立当场,双手还保持着扶人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