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和雪荔一道下了南宫山,往西北方向的金州赶去。
一路上,雪荔发现林夜开始尝试与和亲队联系??他们用鹰传递消息,以呼哨声呼唤,鹰隼往复迅疾。
只有军中才惯用鹰隼联络。
以前在浣川、襄州的时候,他还用鸽子的。不料到了金州附近,他开始召唤鹰隼。
林夜看起来,很熟悉这里。
雪荔见林夜这么快就能和那些人联系到,便想到林夜跟自己走,也许是林夜本身的目的。毕竟,此时他们身在金州附近,而和亲队也在附近。
林夜的目的是什么呢?
唔,也许是,他和自己同行,比跟着和亲队安全。
自他在襄州大闹一场,觊觎他血的人,必然极多。
雪荔心中想着这些,却并没有自己被欺骗的更多想法。她神色恹恹,心神死寂,又恢复了自己服用林夜血前的模样-
师父的尸体不是师父,对她打击很大。
只是她自己,未必意识到。
而林夜意识到了。
林夜与她下山一路上,一直装作好奇的模样,引着她讲她师门的故事:“…….……所以说,大名鼎鼎的玉龙楼主,真的是女子?我以前一直以为她是男的呢。她那么神秘,那么了不起,还和宣明帝......咳咳,是我小看这天下女子了。”
雪荔闷闷点头:“是女子。”
林夜目光轻柔地望着她,更多地引着她开口:“你师父比你大多少?”
雪荔想一想:“她自己说,她十五岁时在雪地捡到我。我们在南宫山住了几年后,她带我和宋挽风搬迁,我们去了更北方的天山雪海居住,我一直叫它“雪山‘。”
林夜估算了一下,玉龙楼主应该是在“雪山”时期,才开始创立“秦月夜”。
秦时明月汉时......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呢?
林夜眨眼:“你师父好看吗?”
雪荔愣一愣。
她印象中,只有师父掩在竹帘后缥缈模糊的背影。当她对世间万物失去兴趣的时候,她自然也对玉龙的美丑失去了判断。雪荔此时才开始回忆自己记忆中的师父………………
她还没回想出名堂,便见旁边那少年公子跃跃欲试地发表他的见解:“你师父若是活着,如今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龄。习武人本就老得慢,更何况她还是盖世高手,那必然看起来更为年轻。她教养你们两个徒儿,我看不出什么名堂,但听你寥寥
几句,其实她很少生气对不对?”
雪荔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便随着他的话,轻轻点头。
玉龙虽然对她严苛,但是玉龙其实从不生气。她如何对徒儿,只是她应该如何对待,她不因情绪而影响她的做事风范。
而到今日,雪荔其实已经不明白,师父感情那般淡漠,是不是有“无心诀”的缘故。
师父一直说,自己修炼不成“无心诀”,只有雪荔从小开始研习才行。然而,师父也是身怀“无心诀”的。
她那生死不明的师父,此时“无心诀”,修炼到了第几重呢?
长路漫漫,少年同行。林夜更自信了,挺直腰背侃侃而谈:“少生气的人,脸上皱纹也少。玉龙楼主,必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奇女子。”
雪荔清宁的眼睛,落到了林夜身上。
她若有所思,想到了昔日许多江湖人对师父的吹捧,和林夜此时简直一模一样??目光明亮,神往至极。
雪荔便问:“你想做我师公吗?”
林夜被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他震惊地扭头看雪荔,瞠大的眼眸中满是控诉不平,不知道她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小公子生气至极:“你冤枉我......我今年都未曾弱冠啊。”
雪荔心想,年龄又不是问题。
不过看他这么大的反应,显然她误会了。
他明亮湿润的眼睛瞪着她,光华在日光下波光流连,煞是好看。
雪荔看得出神,反而是他不好意思地别开脸,拿袖子扇风。
小公子嘀咕“好热”之类的话。
雪荔便回了神,说道:“不是最好。你是要和亲的人,你若看上我师父,谁去和亲呢?”
林夜听她说“和亲”,心中便有一腔烦躁。
好奇怪,他坚定要和亲,坚定要借助北周那位公主行方便之事。此心到今日也不改。旁人若提此事,他嬉笑便过,可也许是前些日子,陆轻眉提醒过他“金屋藏娇的人不能和亲”,而今雪荔这个当事人又说……………他好生不快。
旁人可以说,她怎能说?
......
林夜失了神,捂住自己微痛的心口,怔怔想着心事:他对她如何呢?他又想如何呢?她修炼“无心诀”,根本不懂他心事的啊。
而他的心事,又仅仅是因为她好看吗?
若是她不好看了,他便会失去兴趣吗?
林夜脸色苍白地捂胸,额上渗汗。雪荔一见他这样,便以为他又要病倒了。这些日子二人相处,她已经习惯了他的病体。见此,雪荔毫不犹豫地伸手在他胸前点了两下,又熟练地从他襟口伸手进去,摸出药丸,喂到他口中。
雪荔:“平心静气。你心脉有问题,若想保持现状,最好平心静气。”
林夜缓了过来,嘀咕:“那不就和你一样了......”
无心无欲什么的………………
雪荔看过去,林夜立刻笑吟吟,大声:“我什么也没说。”
他转移话题是一把好手,才平稳下来,又要好奇旁的事。林夜自信满满地推测:“玉龙楼主是女子的话,想必“风师”也是女子吧?这样,你们师徒三人,平日相处会便利些。”
雪荔:“宋挽风是男子。
title:“......“
林夜小公子宛如石化,脸上的笑僵硬了。
他不可置信:“你们常日相处十多年......你和一个男子相处了十多年......你师父是女子,风师却居然是男子?这世上怎有这样奇怪的道理?!”
33:“......“
她不太懂他在震惊些什么,质疑些什么,愤懑些什么。
林夜心中急躁,不复方才的淡然。他见雪荔朝前走,他急急跟上,拽住她衣袖,先撒娇:“等等我啊。我好可怜的。”
不等雪荔问他“哪里可怜”,他便迫不及待打听宋挽风:“他是不是和你师父年龄差不多,你和他之间年龄差得挺远的?你们平日是不是说不到一起去,毕竟你武功高强,听你平日话的意思,你师兄不过尔尔。
“他是不是对你不好?平日总欺负你?你是不是不喜欢他?因为你总是说你师父,很少说起你师兄。你必然很讨厌他对不对?
“他是不是身世古怪,让你们很提防?毕竟你说他父亲是金州太守......一个太守,怎会把儿子送上你们那种杀手门派呢?这不合乎常理。谁家富裕人家舍得呢?
“要不就是,你们平时接触的很少对不对?他是太守儿子,肯定要经常下山。他自认为自己是贵族郎君,和你们江湖门派到底不同。你们终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雪荔被他扯着袖子,感觉话语如流水,如机关,急促砰然,从她耳边哗哗流过。
多亏是雪荔。
多亏她如此安静,才能将林夜的话听清,又能耐着性子一句句回答:
“宋挽风只比我大五岁。我平时少说话,但是宋挽风的话很多......唔,没有你多。
“他对我很好,他没有欺负我,我也没有不喜欢他。我很少说师兄,是因为.......我以前,不太能想得起来他。因为师父赶我下山,我记得很深刻。宋挽风却没有。
“我不提防他。宋挽风说,我们是一家人。他父亲确实是金州太守,但宋挽风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很少去见他父亲。我不知道缘故,也许背后有些家族龃龉事,但我从不关注。他只和师父讲,不会和我说的。
“我们一直在一起。他确实经常下山,他每次回来都给我带山下的新鲜物件。师父训斥他,说他不该动我凡心。宋挽风就避着师父,偷偷给我带礼物。
雪荔轻声:“我已经快一年,没见过宋挽风了。”
就连玉龙身死,这样重大的事情,四季使齐齐出动,宋挽风依然没有现身。
曾经,雪荔丝毫不奇怪。
而今,雪荔不禁思考:一年前,宋挽风到底是去执行什么样的任务,才会失去消息这么久?连师父的葬礼都错过,连雪荔的事情也不过问?
林夜听雪荔回忆宋挽风,她越说,他越不甘心。
他鼓气闷。
半晌,林夜不死心:“你这个人,向来不懂旁人对你的好坏,让旁人伤透了心,你却无所谓。你怎么知道宋挽风是送你礼物呢?也许他给你东西,是嘲笑你呢?我以前啊??“
林夜眼睛朝上望。
他漂亮的眼睛翻上天,不惜拿自己旧日的恶劣来举例:“我以前不懂事的时候,往人衣服里丢毛毛虫。我娘揍我时,我就说这是礼物啊。但是阿雪,这不是礼物,这是“使坏‘。你被使坏了,你都不知道。”
雪荔不解他为什么坚定要证明宋挽风不好。
雪荔只举出一例:“我的日志书册,是他送我的。难道是想害我?”
the“......“
他说不出违心话,憋出一句:“那、那确实挺好的。”
他狠狠瞪她一眼,不顾忌对她的爱护了,伸手就毫不犹豫地敲她头颅。且为了躲开她的反击,他一拍就跑,不惜运起轻功飘远几丈??
“啪”。
雪荔额头被人轻轻一拍。
她睁大眼睛,闻到小郎君起袖时清雅的气息。
她为这熏香气息而心神摇晃,下一刻,便见林夜飘远好几丈,警惕地躲着她。
林夜见她不反击,还要问:“那宋挽风到底是怎样一人?”
雪荔想一想:“大家说宋挽风温柔善良,简直不像杀手。”
林夜捕捉到她话中关键:“大家说?”
雪荔点头:“嗯。因为我感觉不出来。”
林夜愤懑不快的神色,在她这句话中,重新瓦解。他神色重新变得温柔轻软,像绵绵的云朵般,飘向雪荔。少年公子叹息一声,回到雪荔身旁。
林夜只道:“所以,你去金州,是要找宋挽风?”
雪荔点头:“我要查清师父身死真相。”
当她愿意做些什么的时候,她一向清醒淡然:“棺椁中不是师父的尸体,那尸体必然有些出处。出现在杀手楼中的尸体,也许我不认得,但宋挽风有可能认得。他一向比我关心身边人和事。那尸体死于‘无心诀’,我要查清楚那具尸体和师父的关
系,这种关系,很可能带我找到师父。
雪荔:“无论生死,我要找到师父。”
林夜半晌说:“只要你师父还有心脉,我便会取血救她。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
雪荔望向他,做出一个表情。
他立刻夸张:“哇,你又哭给我看。”
雪荔:“?”
雪荔摸自己的脸:“我又做错表情了吗......呀。”
她脸颊被他伸手捏了一把,他哈哈大笑跑出一丈。
夕阳余晖落在少年身上,林夜沐浴在金光下,华光流离间,让雪荔想到昔日有个瞬间,她以为他脸上落了金色虫子。她以为那是萤火虫,其实那是林夜自己身上的光。
林夜站在夕阳中,发带洒扬衣袂飘飞,清逸灵动得不似世间凡人:“阿雪快来,咱们马上就进镇子了。今夜可以在镇上休息,吃点热乎饭菜。”
进城镇啊,雪荔低下头。
林夜:“怎么啦?”
雪荔:“我不太看得懂别人的表情,我有点……………”
林夜恍然:“害怕?”
他双手叉腰,昂首而笑,骄傲自得:“那有什么关系?有我呀。你看不懂什么,就问我呗。我这个人,最会察言观色啦。”
若是粱尘在此,必然要挤兑小公子,说这样自大的人,绝不可能会察言观色。
然而雪荔不是粱尘。雪荔被林夜笑容吸引,便乖乖地追随他。
林夜将通身洁白、脂粉不施的少女上下打量一番,脑中浮现出一只经自己打扮后,五彩斑斓的雌孔雀模样。
少年心旌摇曳,面颊绯红,小声嘟囔:“再给你买身行头。”
雪荔:“嗯?”
林夜脸热,躲开她眼睛。他欲盖弥彰,煞有其事道:“你不是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咱们一点点买过去,你留个心眼,一点点感受,说不定就知道啦。”
雪荔心想:不,我现在开始能感受到了。
她并不多说,她只是跟随他。
她唯一好奇的是:“我们要这样一路玩去金州吗?你真的不着急吗?南宫山上时,你收到信件,分明脸色变了的。”
“哎呀,你都注意到我脸色变了,好感动,”少年公子先是夸张地演绎一番,然后便洒脱无比地解释,“我确实不着急啊。咱们按照正常行程赶往金州,就可以了。”
他教育雪荔:“阿雪,这天下,不是我的天下,也不是你的天下。我们在帮别人做事,便不要赔上自己的性命。我身体这么差,当然要先顾着自己舒服,才能考虑他人。
“光义帝有可能落难,但那不是我让他落难的,我也不是他的勤王兵马。我赶得过去救他,便得一个功劳。赶不过去,也就算了。
“这世上,没什么事,比我们自身更重要。
“所以阿雪,开心点。别想你师父,想你师兄了。想一想??一会儿住什么客栈,吃什么佳肴,赏什么夜景;明日怎么敲诈林夜的钱,给你买点好的有趣的玩意儿。林夜那么有钱,整日花枝招展,干嘛不把你也打扮打扮呢?”
他心态非比旁人,好得不得了。一段话说下来,小郎君脸不红气不喘,说起自己也摇头晃脑。在她明眸望去时,他朝她扮了个鬼脸。
雪荔喜欢看他这样。
所以她也学着轻松下来。
她被他拉着进镇,看他吹毛求疵挑客栈。无论旁人说他如何难搞,她都觉得他很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