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王府右侧,一墙之隔,便是一座与桂王府形制相似的院落
桂王府本在桂省,靖江王作乱,桂王府一行人逃难至粤省肇庆,自然不可能有谁为他们再建新居
朱朗等人现在所住的院落,不过是肇庆城中一座普通的三进院落,桂王府两侧也多是形制相近的院子
但自从朝中传出即将拥立桂王监国的消息后,桂王府两边的院落便迅速被朝廷征用,变成了一些衙门临时办公的场所
院子正堂,一个身穿大红官服,头戴梁冠的中年男子坐在上方首座
男子双目微闭,面白无须,两鬓微微发白
红袍中年人名为王坤,官居隆武朝司礼监秉笔太监
隆武帝被清军所杀,闽省福州也被清军攻破,王坤便随着吕大器等隆武朝旧臣直驱肇庆,筹备拥立桂王
王坤下方则是一个穿着蓝色宦官服的小太监,低着头,神色恭敬的站在一旁
“小禄子,桂王殿下还在做那什么俯卧撑吗”,男子睁开眼睛,声音有些阴柔
“回干爹的话,桂王今日早晨吃过早饭,依旧是在后院中做那俯卧撑,练完以后绕着院子跑了十五圈,之后还练了一套刀法”
蓝袍小太监王禄依旧低着头,低声回禀
“桂王今早拿到劝进诏书后是什么反应”,王坤取过一旁的茶杯,轻轻吹了一口气
“儿子不知,桂王身边的人全是王府中的旧人,儿子安排的人连后院也进不去,只能在前院做些采买浣衣的粗使活计,桂王爷锻炼时,也是王府中的老人守着院落,旁人全都不得靠近”
“桂王领受劝进诏书时,正在院中打熬身体,儿子没法接近,儿子没用,请干爹责罚”
蓝袍小太监说着就直接跪了下来
王坤冷哼一声,脸色也是变得有些阴沉起来
桂王府一路逃难,府中旧人本就四散零落,到了桂省后又遇到靖江废王作乱,跟着来到肇庆的王府旧人就更加稀少
他来到肇庆之后,本已经将自己手下的内廷太监安排进了桂王府
但十日前他往桂王府拜见桂王,本意是想要规劝桂王行事之时注意体统,不要做些不雅的行为,影响朝中大臣对其的风评
谁知那桂王听他说出俯卧撑三个字后,脸色瞬间就是一变
当时自己倒是没发觉,但等他告辞回府后,他安插进桂王府的人竟全数被扫到了前院
桂王府中,桂王及太妃等人居住的后院,更是被王府旧人守住,只有桂王府的老人可以进出,他安排的人手连接近后院都做不到
事后他也渐渐回过味来,这俯卧撑几个字之前闻所未闻,恐怕是那桂王府中自己琢磨出的锻炼法子,自己一个刚到肇庆的内臣竟然就能一语道出,恐怕在那时就引起了那桂王的猜疑
“性子倒是机敏,与传闻里的倒是有些不一样”
王坤刚到肇庆便已经遣人打探过桂王的信息,根据王府旧人们的说法,这桂王就是一個典型的朱家藩王模样,吃喝玩乐无所不精,圣贤经典敬谢不敏,而且犹好古玩,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模样
但当日一番接触后,他却发现这桂王与传言中的样子截然不同,这些时日更是日日熬炼武艺,也不知道是受了哪门子刺激
王坤目光微眯,狭长的眼眸中透露出一丝丝冷光,虽然一不小心被那桂王抓住了错处,但他却也不甚在意
他从崇祯朝开始就入宫当了太监,十几年时间从一个搬酒醋坛子的小太监,一步步往上爬,监丞,少监,太监,更是抓住隆武新立的时机,一举成了内廷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司礼监秉笔太监
他这一路上不知道斗倒过多少人,也伺候过不知多少难办的宫中贵人,虽然现在桂王对他有些误会,但他有的是办法,让那个年轻人对他言听计从,乖乖听话
那桂王不过一个闲散宗室王爷,不靠他们这些政事精熟的内臣,拿什么和前朝那些大臣斗
不和前朝那些大臣斗,朱家皇帝的谕令出了皇宫的门就是废纸!
“李国用吴继嗣那两人,这些时日在城中打探什么,弄清楚了吗”,王坤声音淡淡
“是,马吉翔马指挥使的人,一直派锦衣卫的人盯着他们俩,那两人近日不断在城中各处打探消息,只是奇怪的是,他们似乎什么都打探”
“一会儿调查朝中的文武大臣,一会儿调查城中的米价盐价,一会又去询问城中有哪些手艺精湛的陶瓷匠人,甚至他们还在查粤省哪里有铁矿碳矿,儿子实在不知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蓝袍小太监回道
“障眼法罢了,那桂王定是在查朝中文武大臣的信息,其他那些不过是在打掩护”
“看来这桂王也是个不安分的主,不安分好啊”
王坤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不怕桂王有野心,只要桂王有野心,就必定要和前朝那些大臣争权
桂王府中皆是些庸碌之辈,哪能斗得过前朝那些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等桂王被那群大臣顶的下不来台,他还能靠谁,还不是得来靠他王坤,来和前朝那些大臣斗
想到这里,王坤脸上笑容更甚
“桂王府无人可用,桂王无论想办什么都得靠这两人,告诉马指挥使,继续盯住这两人”
王坤端起茶杯,对着清亮的茶汤轻轻一吹,一股清淡的香气顿时萦绕鼻间
“儿子明白,儿子这就去禀告马指挥使”
蓝袍太监对着王坤扣了一个响头,便匆匆往外走去
清晨,桂王府书房
朱朗坐在书桌前,握着毛笔伏案书写,虽然他有着前身的记忆,但用起毛笔还是让他感觉有些别扭
也正是因此,落在直面上的字时轻时重,歪歪扭扭
如果让前朝的大人们看到朱朗的字迹,恐怕要大大皱起眉头
但朱朗此时对这些却根本毫不关心
朱朗放下毛笔,对着桌上的纸张轻轻吹了吹,这是他琢磨了一晚上才弄出来的奏疏
这时代做什么都讲究师出有名,他想把焦琏从桂省调到肇庆来,总得有个由头
“吾闻桂省副总兵焦琏,忠勤王事,治军严明,麾下士卒悍勇敢战,天下板荡,此诚危及存亡之秋,朝中必建新军,方可震慑中外,收拾山河
吾于桂省,素闻焦琏将军威名,斗胆谏于朝廷,可令焦将军率其麾下士卒三千入粤,重建禁军,护卫王室……”
朱朗看了看信纸,发现主要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便将纸张上的墨迹轻轻吹干
“李大伴,你将这封文书重抄一份,用完印后交给瞿式耜瞿大人”
李国用应了一声,接过信纸便在书桌旁重新抄了起来
朱朗站在窗边,院中栽着一株高大的桂树,树上开了满树细碎的金色花朵
朱朗看着院中的桂树,皱眉想着事情,空气里飘荡着桂花清淡的香气,房间内只能听见毛笔书写的刷刷声
“王爷已经抄好了,您看看,若没问题便可用印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声音忽然打断了朱朗的沉思
朱朗接过信纸,扫了一眼,便让李国用去用印盖章
“奴婢这就送过去了”
李国用用了印,将信纸放入信封,便行礼告退,只是刚到门口,却是忽然被朱朗叫住
“等等,让我再想想”,朱朗站在窗前皱着眉头
李国用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等在桌边
肇庆城中朝堂格局隐隐分为三方
一个是手握两万精兵,辖制两省的两广总督丁魁楚,第二个是广西巡抚瞿式耜,第三个则是从闽省赶至肇庆的隆武朝大学士吕大器和李永茂
这三方之中,丁魁楚手握精兵实力最强
瞿式耜是首倡之臣,拥立桂王便是瞿式耜最先提出,也是瞿式耜在联络各方形成拥立桂王的共识
吕大器及李永茂则代表的是闽省隆武朝臣的正统认可
朝中这三方势力相互忌惮,相互制衡,其中任何一方都有掀桌子的实力
焦琏领兵入京,将会造成朝中各方实力的变化,因此这份调令必须慎之又慎
不知过了多久,朱朗忽然走回桌边,撕开已经封装好的信封,将信纸取出,而后取过一张空白的信纸,重新书写起来
片刻之后,信纸上便已经写满字迹
“两广之势唇亡齿寒,失粤省则桂省无以进取,失桂省则粤省失其后路,必须安稳桂省,方可以粤省为基,徐图进取”
“吾闻桂省有三将,平蛮将军陈邦傅,桂省副总兵焦琏,浔州参将郑文雄,此三人皆英明勇锐,手握大兵,桂省之安皆赖此三人,于此非常之际,当召此三人入朝述职,嘉奖其功,以得桂省之安”
“另吾闻桂省副总兵焦琏,忠勤王事,治军严明……当以其领兵入粤重建禁军,护卫王室”
朱朗看了一遍新写的奏疏,新的奏疏和之前的那份大体相同,唯一的变化便是从单独调遣焦琏入肇庆,变为了召集桂省三将入粤述职,顺带让焦琏领军三千入粤组建禁军
昨晚他从吴继嗣处了解焦琏情况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新的信息
靖江王作乱平定的过程中,丁魁楚联合当时还是参将的陈邦傅正面进攻,而被靖江王俘虏的瞿式耜,则暗中联络被裹挟其中的焦琏,从内起义反正
正是因为里外同时被进攻,靖江王之乱才在一个月内快速被平定
如果简单的以文臣统领武将的逻辑来理解,就是焦琏是瞿式耜一系的人,陈邦傅是丁魁楚一系的人
当然实际的情况不可能如此简单,以陈邦傅为例,此人盘踞桂省多年,说是桂省军阀也不为过,丁魁楚要做什么也要与其商量,无法随意指使
虽然如此,但两省间的文臣武将间,却确实关联密切,在外人眼中俨然各成一体
如果朱朗此时单独调遣与瞿式耜亲厚的焦琏进京,而对其他桂省诸将视如无睹,极有可能让丁魁楚产生误判,认为瞿式耜想要调兵夺权,从而让丁魁楚铤而走险
朱朗将新写的奏疏重新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以后,便让李国用重抄三份,递向前朝
随着这一封书信投入肇庆府衙,前朝原本刚刚取得了共识的朝臣,又开始生出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