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醒醒啊,你就这么扔下大国了吗?娘,您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是大国,大国啊!!!” 房间里,程国跪在窗前,抓着程贾氏的手哭的撕心裂肺。 这世上大约不会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一个中年男人哭成这个样子。 许仕走进来。 “孩子,你起来,你娘还没走呢!” 程国扭头看向许仕。 “还没走?” 程国不太相信,他进来之后就已经摸了母亲的心跳和呼吸,都已经没了。 “嗯,你起来,我跟你娘说两句话。” 哪怕程国此时再痛苦也知道,母亲临终最想见的人就是许仕,他之前已经做了让母亲心寒的事,现在母亲就要去另一个世界了,他不能让母亲再留下任何的遗憾,所以,程国缓缓的站了起来。 许仕走过去,轻轻的坐到了床边,抓住了程贾氏的手。 “誉贤,还记得咱们俩第一次见面吗?你上火车的时候爬到货架上下不来,我就是这么抓着你的手,把你从货架上搀扶下来的.......一转眼啊,五十七年了.......” 人生不过七八十年,他们却生生错过了几乎所有的岁月。 许仕呐呐的说着,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回应,也不在乎是不是有人能够听得到,他和誉贤在一起的时间本就寥寥无几,但他们之间的事他却好像能说上一生都说不完。 程国靠着门,这一刻他才知道母亲和许仕之间的感情纠葛,原来.......原来他们便是话本子里常说的乱世鸳鸯。 “誉贤啊,你先走一步,我啊这么大的年纪了,也活不上几年了,到时候我去找你,你还穿着那件旗袍,我啊,就穿着身上的这件衣服,我们重新认识一回,这一回啊,我再也不去劳什子的游行了,我就老老实实的等着你,等不到你我就哪也不去!!!” 许仕的话一说完,屋外忽然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 原来是几个女同志听到了许仕说的这些话,被感动的无法自抑,忍不住哭出了声。 “大国啊,你过来给你娘磕几个头吧!她走了!” 虽然许仕跟程贾氏说话的这段时间程贾氏没有任何的变化,甚至连胸脯都没有起伏过,可是所有人都觉得之前许仕说那些话的时候程贾氏真的并没有走,她只是悄无声息的听着,就连摸过母亲呼吸和脉搏的程国也是一样的感觉。 “娘!您走好!娘!您走好!娘!您走好啊!儿子给您磕头了!” 程国跪在床边,恭恭敬敬的给母亲磕了三个头。 “你娘说了,她的丧事不用大操大办,但是她喜欢热闹,你看看能不能给她找几个鼓乐班子,再找两个会唱曲的,送送她!” 程国有些讶异,母亲竟然跟许仕交代过这些事,那是不是说,母亲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一天啊? 那为什么母亲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他........ 程国第一次在心里正视自己对母亲的态度,他真的孝顺母亲吗?他真的让母亲过上了好日子吗?这些年母亲跟他真的过的舒心吗? “去吧,你们都先出去,我答应了誉贤要给她唱个民歌送送她,我唱歌不好听,免得污了你们的耳朵。” 这一次,程国没再有任何的犹豫,第一个退出了房间。 江明浩和沈桥年也跟着出去了,顺手关上了房门。 很快,屋子里响起了轻轻的歌声。 “对坝坝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谁,那就是咱们有名的二妹妹,我的妹妹呀,我的妹妹,我的那个妹妹呀,二妹妹在那圪梁梁上,哥哥窝在那个沟.......” 屋子里响起的是西北的花儿调调。 其实,许仕的老家并不是在西北,但他竟然直到今日都没机会跟贾誉贤说出这件事,他给贾誉贤唱这首圪梁梁,只是为了哄贾誉贤高兴,为了让贾誉贤明白自己的心意,又不好直接说,就说唱一首家乡的小调给她。 他们明明在彼此生命中占据了那么短的时间,在拉长的生命线中,彼此占据的位置只有一点点,可就是这么一点点的位置却被拉长到几十年,贯穿一生。 许仕伸手将程贾氏鬓角的白发轻轻的绾到了耳后,动作温柔的好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的瓷器珍宝,好像力气大一点,这件稀世珍宝就会破碎一样。 许仕一辈子没有真正的触碰过女人,因为他把最美好的感觉都留在了自己的二十六岁,惊鸿一瞬,足矣惊艳他的一生。 屋外的人哭成一片。 那首花儿他们并没有人能够听的太懂,可不知道为什么,那歌声就像是一把刀子,毫不留情的将他们的心脏划出豁口,又划伤他们的眼角,让泪水如同断闸的水一般从眼角滚滚而下。 就连沈桥年都红了眼睛。 凌晨三点,程贾氏的儿女子孙们陆陆续续的赶了回来。 棺材要到第二天才能送过来,所以,此时程贾氏换上了一身新衣服,依旧静静的躺在自己的床上,面容安详,好像不是死亡,而是睡着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