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厚厚的一叠验尸报告书丢在桌上,大河内教授坐在位置后面,旁边的电脑屏幕里是食道喷门手术的一篇论文资料,老教授古朴苍老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他深邃的三角眼中释放着一种莫名的意味:“坐吧,上杉君。”
“是。”上杉宗雪坐在大河内教授的对面,心下有些不安。
他们刚从现场回来,在上杉宗雪震耳欲聋的回答、判断和质问之后,警方再也无话可说,但即使如此,田中老登也没有马上按照上杉宗雪的说法做,他们表示会申请行政解剖了解具体是否像上杉宗雪所推测的那样是殉情而死。
真正的问题出现在上杉宗雪对附近邻里街坊的质问,在说完之后,他果然得到的不是道歉和羞愧,而是恼羞成怒的谩骂,尤其以那个菜篮子大妈说的“明明我们才是受害者”“我们已经忍耐了他们那么久了”“老年痴呆了就不该给别人添麻烦”为首,对上杉宗雪群起而攻之,直到几位巡查部长和田中老登维持秩序叫大家散了为止。
此时,神隐了很久的大河内教授这才出现,示意上杉宗雪收手,两人在警车的接送之下回到了东京医科齿科大学。
上杉宗雪现在越发理解大河内教授说的“这个国家病了”是什么意思,而当大河内教授很认真地叫他坐下来之后,他本人也有些不安,他不确定这位老教授是怎么看他的。
大河内教授将自己的身体坐正,双手收到桌子下面,手肘压着扶手双手按在腿上,身体后仰,先是注视了上杉宗雪长达一分五十五秒,在上杉宗雪露出略显不安的表情后,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很精彩的验尸,也是非常漂亮的推理,上杉君,你或许真的是一个这方面的天才也说不定。”
“不敢当,教授谬赞了。”上杉宗雪还是没有明白大河内教授想说什么,他只能见招拆招。
“其实我很疑惑,你是怎么发现死者是吞安眠药自杀的?”大河内教授细细地端详着上杉宗雪的表情,他背后的窗户招进来的阳光令他那双苍老浑浊的双眼越发锐利:“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死者生前的生活状态的?”
“额,在准备的时候,我有听到外面的邻居有聊到关于死者的事情,在屋内,我注意到了有安眠药,从交番长那里,我有了解到死者有大量购买和服用安眠药的情况,所以我推测应该是服用大量安眠药而死。”上杉宗雪的回答是他已经想好的内容。
“不够!”大河内教授闭上眼睛,失望地摇头:“这是推论,不是证据,上杉君,我们是法医,不是什么名侦探!警察喜欢本格推理,我们身为法医,难道和那些警察一样?你也看到了,地方警署都是些什么水平,他们只懂得用他们那点浅薄的经验和死者人际关系来推断案件,你还年轻,不要学他们。”
“是。”上杉宗雪又被训斥了一顿,心里有点郁闷,他毕竟没法告诉大河内教授这些东西是死魂告诉他的,压根不是推论,而是铁证如山!
“嘛,不过……我说了,确实是很精彩的验尸。”大河内教授稍一训斥立即画面突变,他闭上眼睛继续后仰:“虽然警署不愿意认输,把死者送去行政解剖了,但以我几十年的经验来说,解剖出来的结果和你说得即使不是完全对应,也是八九不离十,上杉君,如果全日本十分之一的法医能像你这样就好了……不明白,不明白啊。”
大河内教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明白上杉宗雪这种天才为什么会混到法医来,还是觉得为什么在日本的法医地位这么低,亦或者是不明白上杉宗雪如此敢于下判断的信心是什么。
上杉宗雪正打算开口,就见到大河内教授睁开眼睛,他立即闭上嘴巴。
日本社会前后辈和导师学生的规矩极为森严,他以后还要在法医界混,大河内教授人虽然古板严肃而且不苟言笑也不会给自己什么好处,但他毕竟是业内大手子、地位高、对自己没有什么负面影响。
“既然如此,我就教你一点东西吧。”大河内教授取过报告:“锋芒毕露,不是好事。”
“愿听教授教诲。”上杉宗雪立即坐正,将双手合十向下伸进两腿中间,就像一个认真听课的小学生。
“今天在场的有五个警察,分别是田中警部补、伊藤交番长、桑原巡查部长、内藤巡查部长和那位高坂小姐,其中田中和伊藤认为是自杀,桑原和内藤认为是他杀,高坂……不提也罢,上杉君,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大河内教授缓缓地说道。
“田中桑和伊藤桑都是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他们根据的是经验作出的判断,而内藤和桑原则是凭借调查和推理得到的结论?”上杉宗雪试探性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错。”大河内教授摇头:“你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
“教授?”
“田中是四十多岁的非职业组警部补,伊藤更是快五十岁的巡查部长,对于他们来说,这件事怎么样都无所谓,所以他们当然下意识地认为这是自杀。”
“桑原和内藤则不同,他们年轻,他们还有升迁的希望,一份调查事件的功劳对老将田中和老将伊藤或许没有什么用处,对年轻些的他们来说却也算一点成绩,所以他们下意识地认为是他杀。”
“从这样分析,你才能明白为什么这些警察会有不同的推断,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上杉宗雪一愣,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这几个警察的推论和他们的经验与技巧无关!只和他们的个人利益有关!
“警察的本质是官僚,正如这间医院的医师教授们的本质也是官僚一样,只是碰巧他们身为官僚的职责是侦缉巡逻,或者是治病救人。”大河内深邃的三角眼中满怀着不屑与厌恨:“但他们的本质还是官僚,看这些官僚,要从他们的利益和立场来看,一般来说,个人利益大于派系利益大于国民利益,这点,你要记住。”
“有时候,破案抓人、治病救人的利益和他们的个人利益一致,那此时他们是国民利益的捍卫者,但很多时候并不都是这样,就像医院里面,有些癌症患者可以得到最高级别的看护,有些癌症患者却会被要求快速转院。”大河内教授说道:“以后,你会接触到各种各样的警察和人,切勿再像这两次般鲁莽冲动,这两次你遇到了的是田中,要是警视厅来的业务骨干,可没有这么容易。”
“我知道你很直接,这样没有什么不好,我很欣赏你,只是有些事你还不懂,知道我为什么只干了一任医学部长么?如果连行医的资格都失去了,那你还有直言直语的机会么?街道上的都是普通家庭主妇和不上班看热闹的人,如果换成鹈饲院长财前教授,你让他们下不了台,会发生什么呢?”
大河内教授的这番话令上杉宗雪陷入了沉思,他明白老教授最后这番话的意思。
说白了,田中老登这种老基层警察就没有什么自尊可言,怼了一两遍知道错了也就认怂了,但是如果遇到的是警视厅的骨干精英,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人家的自尊可轻易冒犯不得,想要承认错误更是难上加难。
“谢谢,教授,我记住了。”上杉宗雪知道,大河内这是在给他上课,名为人生的一课。
“嗯,今天接触了尸臭,不好受吧,早点回去休息吧,如果实在是觉得尸臭散之不去,可以去闻闻粪便的味道。”大河内教授示意上杉宗雪可以滚蛋了。
正如尸臭的气味刻印在人类的基因里一样,粪便的气味也刻印在人类的基因里,前者意味着附近有危险,后者却意味着附近相对安全从而结束基因中的警报,会让人从尸臭的笼罩中解脱。
真是个充满着味道的冷知识。
上杉宗雪心里吐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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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的外科同僚还在加班加点的时候,上杉宗雪下午三点多就下班,回到了自己位于文京区的公寓中。
他习惯性地将自己的衣服挂在衣架上,然后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心想没染上尸臭吧?
闻了好一会儿,确认应该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上杉宗雪还是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稍稍将窗帘拉开一条缝注视着窗外。
东京都的繁华和文京区的书卷气几乎同时顺着窗帘的缝隙涌入这间小小的公寓之内,一缕微弱的阳光映在上杉宗雪的脸上,为他冰冷锐利的双目增添了几分生气,顺着太阳而来的还有上杉宗雪举起的右手。
金身法相——爱染明王。
爱染明王是密教诸尊中比较特殊的存在,住于大爱欲与大贪染三昧之明王。法像代表“激烈的恩爱”,民间信仰爱染明王能保佑姻缘顺利,有说法爱染明王是大日如来的化身,但也有说法爱染明王为其他菩萨如金刚菩萨所化,不一而足。
他视众生的爱欲与烦恼为菩提智慧,希望众生能由爱欲中觉悟,而最后开悟成道。
在日本,人民认为信奉爱染明王可以保佑男女的婚姻恋爱和合,也有认为爱染明王可以保佑考试顺利,其中最为人所知的信徒便是上杉家的“天下第一陪臣”直江兼续,其人的头兜上往往刻着一个大大的“愛”字而被人熟知,这个“愛”指的就是爱染明王。
上杉宗雪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眼认出了这个法相,只见青辉石中展现的爱染明王作忿怒形,三面六臂,全身赤色,头戴狮子冠,结跏趺坐于赤色莲华上。
六臂各持一物:左上手握空持拳,左中手持铃,左下手持弓。右上手持莲花,右中手持五尖金刚杵,右下手持箭。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不是昆沙门天,而是爱染明王?我也不是直江家的人啊!
上杉宗雪展现了法相之后还是不明白,他目前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仔细想想,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
说做就做,上杉宗雪尝试着将自己破案中所得的“魄力”注入金身法相之中。
青色的光流代表着灵魂驱动身体的能量流入金身法相内,爱染明王开始有了变化。
金身法相被激活了!
爱染,六尘之贪爱执著染污之心,外嫉恶如仇忿怒状,内以爱敬令众生超度解脱。
身怀正义,清净体性,染净不二,言语中有大智慧。
回忆着爱染明王的文字,上杉宗雪感受着法相之力的加持。
通过一系列不明白不了解的方式,上杉宗雪激活了金身法相——爱染明王,这尊明王之力将作为被动守护永久性地加持在自己的身上。
爱染明王之力还可以主动激活,通过提供海量的魄力,上杉宗雪将可以一时化其金身法相对阵制敌,不同金身法相各有变化所长,或有特殊禀赋,或有独道法术,不一而足。
上杉宗雪目前仅有爱染明王这一个金身法相,至于要怎么寻找、怎么激活、有什么类型的法相可以激活,他几乎是一头雾水。
南无三!也没有一个系统或者护符里面的白胡子老爷爷来教教我!
上杉宗雪本能地尝试变身为爱染明王,然而变身还没有完成,他辛辛苦苦破了两个案子所收集起来的所有魄就消耗了三成多,吓得他立即中止了变身。
他好不容易收集来的魄,不能这样乱用!
从变身状态解除,上杉宗雪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我就说嘛,既然穿越了,多少必须要给点福利,虽然没有什么系统、白胡子老爷爷带我,但至少他知道现在要怎么做了。
目前的目标无非三点,钱、魄、权。
上杉宗雪伸出自己的右手,青辉石之力绽放,爱染明王法相加持于自己身后,他拳头紧握,光华四溢。
我全都要!
说做就做,上杉宗雪立即给自己在早稻田大学的哥哥上杉定宪打了一个电话。
小心谨慎的他不可能随意暴露自己的异能事实,也不会拿着自己的新能力出去显摆,但他必须要确认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个世界除了自己,还有其他人拥有异能么?
关于这一点,他不确定,至少在他上学和偶尔看些历史书籍时,都没有听说过。
电话接通了,哥哥沉稳厚重的严肃嗓音响起:“什么事?”
上杉定宪为人沉默寡言又从事考古研究,和上杉宗雪虽然关系不亲密,但毕竟是一母同胞最亲的兄弟,目前也不存在继承权的争夺,上杉宗雪认为哥哥上杉定宪还是靠得住的。
“哥,能帮我查一件事么?”上杉宗雪沉声说道:“你能帮我查一下,关于历史记载和古书中,存在有人拥有超自然能力么?”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上杉定宪沉吟了几秒钟,没有直接回答。
“我这段时间在学习解剖,意外看到一份文件,说是对存在超自然现象的尸体解剖报告,但是后面的资料明显被篡改了,所以我觉得你可能会知道。”上杉宗雪编造了一个理由:“你那里不是很多资料么?”
“我记得我曾经看到过……给我一段时间,我帮你查一查。”上杉定宪又思考了一会儿:“可能需要几周到几个月,等我这个课题结束,我去申请查阅历史老档,那里可能会有一些没有被删掉的东西。”
“好。”
几天后,东京都文京区大塚区警署,刑事科。
桑原巡查部长拿着一叠厚厚的解剖报告,神色震撼地来到了田中警部补的面前。
“田中桑!简直,简直是神了!你快看,关于石坂夫妇的解剖报告,所有死亡细节和上杉桑说得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不可能吧?”田中警部补赶紧从座位上坐直:“我知道上杉小老弟很厉害,但是说一模一样也……大差不差就很厉害了……”
他说不出话了,因为解剖报告真的和上杉宗雪所说的所有细节都一模一样,他甚至说得比解剖报告上能得到的信息还要详细!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没等田中和桑原有反应,外面来人了。
“田中,桑原,课长让你们过去一下。”
“是关于东京医科齿科大学法医病理科那个年轻的实习法医,上杉宗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