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落在羊肠小道上,柔和似絮,如一盏天灯悬在幕色中。 御花园中,简羽身上披了件黑色鹤氅,眉眼肃然,负手而立。 “阿常。” “奴才在。” 常公公向前一步,恭敬地俯下身,听候差遣。 “你说丞相近日旁敲侧击,是不是已经察觉到金觅在调查陈家旧案了?” 简羽眉眼冷峭,气质出尘,雪肌于日光下,像是染了层薄薄的霜。 常公公点头回应:“据暗探回报,大约是已经知道了。” 金觅身为礼部侍郎,擅自越权去查一桩旧案,于法不合,但皇上并没有追究。 不仅没追究,简直就是在纵容了。 其实京兆尹府这个案子,皇上早就清楚其中的疑点,只是苦于丞相掣肘,无法彻底查清真相,为陈家洗刷冤情。 简羽轻敛眉目,低声叹息。 “陈家死了五人,流放为奴者数十人不只,朕实在问心有愧,此案不能不翻。” 丞相为先帝托孤重臣,皇上又年少称帝,二人之间的博弈已不是一日两日。 如今简羽羽翼渐丰,已经不是当年孤立无援的小皇帝了。 但要正面硬刚丞相,具体能有几分胜算,如今还是个未知数。 常公公屈膝跪地,语重心长地劝谏。 “皇上,陈家虽被重判成了谋逆,但其贪腐乃是事实,如今咱们还没有十成的把握,要不……再等等呢?” 丞相为人城府极重,能窥人心也能定乱局,又出身大晋的名门望族,党羽众多。 若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很容易被反噬。 “我也知道,只是……” 简羽轻阖双目,面容一半隐入了黑暗中,晦涩不明。 他经常用这样说辞说服自己,陈家贪污腐败,并不无辜,充其量只是重判了些,想翻案完全可以再等一等。 等到局势明朗,等到他有必胜的把握。 天下之大,每天有多少冤假错案悬而未决,多这一件不多,少这一件也不少。 只是…… 只是今日同柔妃一起用膳时,她面色沉重地问他,那些被贬为奴籍,流放边陲之地的罪人,很可能会因为他的这句“等一等”,等来的却是平白葬送性命,客死他乡。 常公公轻叹了一声:“皇上,恕老奴僭越。您急着还陈家公道,是因为昭兰宫那位吗?” 简羽一听到她的名字,左眼皮下意识跳了跳,一股怪诞的感觉涌上心头。 在王公贵族的眼中,人命总是如草芥。 而在她看来,只要想活,谁都有被拉一把的权利,谁都不是生来就该死。 这个女人,总是能轻而易举刺中他的心,动摇他原本坚定不移的决定。 “阿常觉得,柔妃堪当我大晋皇后之位吗?” 饶是早就知道他有这个想法,此刻真真实实地宣之于口,还是不免惊掉了常公公的下巴。 “这……这这……怕是……” 这还用问么?家世,性格,品貌,哪一样都不合适。 简羽见他支支吾吾,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他的茶色眼眸如氤氲了江南烟雨的水墨画,低眉踟蹰间总有种江南暮雪,未逢故人的怅然。 他不是傻子,看得出来柔妃志不在皇后,若不是有所图,或许也根本不会留在宫中。 他想着,若能豁出去一回,哪怕与全世界为敌,也一定要把她留下来。 -------- 柔妃进宫的第十天…… 祁凰又一次梦到了那片不周之地,以及山顶的那棵万年松。 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梦得越频繁,就代表离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她忽然无比想念星言,入宫已经十天,他只在前几天来过两次,就再也没有音信了。 祁凰于是掏出浮世镜,喊了半天,却始终无人回应。 不管了,这大半夜的,宫里应该不会有人找吧。 她闭目凝神,捏了个传送诀,感受着星言的气息,试图将自己传送到他身边。 传送诀带着她穿街走巷,最终停在人界的家门口。 院子里昏暗暗的,没有点灯,只有零星几只萤火虫发出亮光。 奇怪,这么多天不见,星言一个人在家做什么。 而且还不接她的浮世镜。 莫不是…… 想到这里,祁凰的手一下就收紧了。 她推开大门,往里屋跑去。 床上没人,只有穿堂风拂过纱帘,寂寥又清冷。 她又掉头去了书房。 果然。 星言身边摆着一盏神魂灯,灯油充足,魂火有力地跃动着。 他无知无觉地趴在桌上,脸色苍白,头枕着手臂,沉沉地昏睡过去。 祁凰眼眶发酸,轻轻抚上他的鬓发。 发色墨黑,眼角深红,都是极致的色调。 人却清清淡淡,缥缈如水,似乎稍微一使劲,就毫无悬念的破碎了。 她凑到他耳边,轻声喊道:“星言,星言,醒醒……” 星言指尖微动,敛在纤长睫羽下的双眼荡开潋滟波光。 他下意识将手腕翻进衣袖里,不想让她看到,徒增伤感。 祁凰低下头,不顾他的抽离,硬生生握住了手,撩开衣袖。 左手的手腕处,道道深深的划痕密布在皮肉之上,显得触目惊心。 其中最新的一道还未干涸结痂,纱布是胡乱缠上的,一拆开,细细密密的血珠便随之渗了出来。 星言小心翼翼地望着她,生怕她生气,又或者伤心落泪。 “包扎都不会,真笨。” 她没有哭,也不说那些怨天怨地的话了。 只重新拿了一卷纱布,低下头,极细心地替他重新处理好伤口。 她的眉眼轻敛,发髻已经拆了,乌黑的秀发铺散在雪白的寝衣上。 星言伸手,替她拂去落在额前的几缕碎发,指腹触及她细润如温玉的脸颊,轻轻摩挲着,舍不得移开。 他阖了阖眼,忍住酸涩感,略微沙哑的嗓音带着轻颤。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祁凰最后给纱布打了个结,将袖口翻过来,盖住他苍白冰冷的手。 而后抬眼,望向他。 “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 她鲜少这样郑重其事,眉眼肃然,瞧得星言心里发慌。 “天地大劫,我们该如何应对?”